月謙向前幾步,目光定在此刻桌案上雙目緊閉的團子身上,語氣無甚波瀾,「如今只是盡人事听天命罷了。」
馴獸師老眼一眯,「老夫也只能盡力而為,如今只期望說芊靈獸果然有些你我都不知曉的本事,能熬過這一關了……哎……不過即使它熬不過,你也無需太過介懷。」
月謙皺眉,馴獸師端起手邊冒著熱氣的茶水飲了一口,潤了潤喉繼續道︰「芊靈獸就像是個影子,即使這個身子無法完全恢復,它的本體也會安然無恙,過上個幾年,興許又會有新的芊靈獸誕生……哎,我活了麼久,還頭一回見到芊靈獸,倒是真好奇,這小家伙是個什麼妖怪的影子,嘖。」
馴獸師搖搖頭咂咂嘴,打開工具箱,取出一堆奇形怪狀的工具,開始鼓搗起團子頸上的那個黑色鐵環。
月謙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又自言自語道︰「雖然是影子,不過若芊靈獸無法在死前回到本體身邊,作為分身擁有的記憶便會消失……」
馴獸師正聚精會神地同鎖妖環對抗,抬手擦了一把額上汗珠,抬頭看向月謙,「你剛說了什麼?」
月謙抬手輕觸了觸團子額頭,道︰「沒什麼,這小家伙就拜托給先生了,請務必盡力而為。」
馴獸師嘿然一笑,「這你還不放心,不說別的,就憑它是芊靈獸,我也要盡全力幫它復原,也算個以後對別人吹噓的資本不是?」
馴獸師一會兒捋胡子一會兒喝茶一會兒擦汗,叮鈴桄榔了好一會兒,其間月謙只立在一旁,目光虛空,不知在思索著些什麼。
蒼老聲音冷不丁響在安靜室內,馴獸師把胡子在食指上一繞,咂嘴道︰「月謙吶,雖說救人心切,這下手也著實忒重了……」目光停在白團子頸下那處尚未愈合的傷口上,搖頭又嘆氣,「木風那人真是……哎,罷了罷了,都是命數,于你是,于芊靈獸于那孩子都是……哎……」
馴獸師邊說邊嘆氣,月謙皺眉輕道一句,「先生忙著,月謙還有事,就不陪在這里了,您有吩咐只管知會一聲門外侍從便可。」
馴獸師隨意應了一聲,月謙方欲離開,便听到右梧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剛說了什麼?」
右梧說著從床上起身,一只手掀開帳子,另一只手揉捏著頸後被木風擊打過的位置,衣衫稍顯褶皺凌亂。
月謙忙走到床邊,「少主染了些風寒,」說著抬手在右梧額上拭了一把,「此刻燒也還未全退,」又伸手整理了右梧衣襟,「如今方出了些汗,別再又染著寒氣。」
右梧接過月謙的動作整理著衣服,目光卻直直投向馴獸師與桌案上軟塌塌趴著的團子。
馴獸師回身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便繼續同鎖妖環糾纏去了。
右梧一只腳踩進鞋里,剛一起身便覺得身子向下一沉,忙扶住了邊上的月謙,「沒事,睡久了,腳麻。」右梧一臉沉重,聲音卻帶著些違和的笑意。
月謙反手扶住右梧,「少主還是歇著吧,」目光往馴獸師身子轉了一圈又轉回右梧臉上,「這位先生是馴獸師,他會幫芊靈獸解開鎖妖環,少主放心。」
右梧穿好鞋,站穩身子,輕輕推開月謙的手,走向桌邊。
右梧的目光在白團子身上來回繞了十七八圈,又往馴獸師身上繞了三四圈,再往那一堆奇形怪狀的工具上繞了五六圈,最後又回到了團子身上。
盯著它伸出手去想像往常那樣撫一把它柔順的絨毛,動作卻在中途停住,右梧收回了手,掛上一臉淡然,眉頭不蹙不展,方才在床上問得問題也不再提及,只一言不發後退幾步,接著向門邊走去。
「少主,」跟在一旁的月謙開口,抬手先右梧一步按住了門栓,「天已經不早了,少主這是要去哪?」
右梧的目光在月謙手下的門栓上轉了幾圈,忽然回頭呵呵一笑,「沒什麼,睡了一天,餓了。」
月謙見右梧笑,嘆了口氣,眉頭更緊了些,「少主先回床上歇著,晚飯早就準備好了,我去幫少主端來,就在這臥房里用吧。」
月謙說著抽了門栓開門,朦朧月光在地上畫出一方清亮。
「我自己去廚房吃點就好,順便也出去走走……」右梧剛邁出門一步,就看到幾個看守恭恭敬敬朝自己一揖,齊刷刷道︰「少主。」
右梧嘖一聲,「原來如此,」退回屋內笑道,「那便麻煩月謙了,」頓了片刻,對上月謙視線,「不過……我想換間屋子吃飯。」
沒一會兒功夫,兩個小廝端菜上桌。
右梧順著把一桌子雖然清淡卻十分精致的菜嘗了個遍,對陪在一邊的月謙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廚子們的技術果然退步了,哈哈。」說完又順著吃了幾圈,細嚼慢咽,把自己空虛好些日子胃塞了個滿滿當當。
打了個飽嗝,右梧捧一杯茶水在手中啜飲。
月謙猶豫再三,開口道︰「少主……芊靈獸它……」
右梧放下手中茶杯,不等著月謙繼續,開口道︰「它啊……呵,我當初撿它的時候,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半夏,月謙你說,它又白又圓的是不是很像個新挖出來的半夏團子?」
月謙不語。
右梧給自己添上茶,繼續道︰「但是在那之前,我因為覺得它身上味兒好聞,想著帶它回家嘛,至少可以燻燻屋子當香爐那麼使,就總叫它小香爐,」右梧撓撓頭,「我現在既叫它小香爐又叫它半夏,是不是不太好?哎呀還是應該定準一個名字是不是?」
月謙的手搭在右梧肩頭,「少主……」
右梧哈哈一笑,「月謙,你聞到沒?」
室內虛浮的一線淺香,月謙怔愣片刻,繼而垂目不語。
右梧吹去杯上熱氣,「看來,換個屋子也不是辦法……」說完放下杯子起身,丟下一句,「月謙你不用勉強陪著我,去找風叔叔吧,我跟你打賭,你若不去管他,他會在書房熬著一宿不睡。」
右梧往門邊走,手往外一指,「我嘛,你放心,有這幾位時刻守著,我就是想胡鬧也沒轍,」略一頓,斂了笑容,「況且也沒什麼好胡鬧的了,事到如今,我既不能把已經喝下去的血吐出來還給半夏,也不能把自己的血分給它幫它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