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梧緩步向前,方才幾乎逐漸忘記半夏又忽然記起的感覺還清晰地烙印在心中。他不知道眼前的半夏,或者該叫他離相的這個人是不是也同自己有一樣的感覺,他更不知道此刻的離相是否還保有與他相關的記憶。
如果單純從離相看自己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來看,他該是已經忘了……
他忘了,而自己記得。
那麼在他眼中的自己就只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而在自己眼中的他呢?又該是什麼而又能是什麼呢?
右梧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而離相則看向立在一邊溫柔看著他的玖息,抬手撫在他臉上。
玖息目光溫柔,「離相,此刻感覺如何?」
「辛苦你了小玖。」離相再向前一步,邁下冰柱前的一級玉石階梯,微側過臉來湊到玖息耳邊,這樣的畫面在右梧看來卻是離相正親吻玖息,他∼停住腳步,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
離相卻將鼻尖在玖息頸側一蹭,輕聲道︰「小玖不乖,右梧他是我的妻子,你怎麼可以趁著我受傷就欺負他呢?」
玖息一怔,「你還記得?」眼中驚喜與憂慮交替。
離相只撩撥過玖息黑絲緞一樣的長發,與他擦肩而過緩步走到右梧身邊,微低下頭看著他,食指和拇指間夾著那顆紫色的種子。
「雖然只是芊靈獸的身子,可那個我卻也與你相識許久,如今芊靈獸已死,它身體化成的這顆種子你卻完全不想要麼?」
右梧伸出手,半夏將種子放入他掌心中,而後俯身在他耳邊道︰「種下去,假以時日便會生出新的彌鴆子樹。」
明明是同一張臉,同樣的聲音,可離相的給他的感覺卻不同于半夏給的,拋開服飾不談,最明顯一點就是身上的味道,離相身上是一種草木清泉的氣味並著淡淡木香而並非那苦澀甘甜並于一處的六月雪花香。
右梧握緊手心中的種子,嗅著,上面殘留的一絲絲香氣才是半夏麼?半夏已經死了?那眼前的人又是誰?
他有些想不通,若自己曾經最在乎和喜歡的只是個影子,那麼此刻要如何面對影子背後的那個真實?
「你還記得我,對吧?」右梧問,抬頭正視半夏雙眼,同樣的天青色,同樣的波光瀲灩,同樣倒映著一個小小的自己,可他還是那個他麼?
離相看著右梧微笑,「你覺得呢?」說完不等右梧回答卻看向玖息,「小玖,我有話要跟右梧說。」
「剛好這里不需要我,我也該走了。」玖息從離相身邊經過的時候多看了右梧一眼,又對離相道︰「我知道你不會听我的忠告,卻還是要說一句,不要同人類陷得太深,你一定會後悔,離相,別讓自己傷得太重。」
玖息說完轉身,漸漸隱頓了身影。
離相輕嘆一口氣,低頭捧住右梧的臉,「怎麼,我現在的身體讓你覺得陌生、別扭?」
右梧搖頭,輕咬著下唇,不是別扭,只是……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曾經自己親吻過撫模過纏綿過的那個身體已經永遠消失了,雖然他仍以另一種方式活著,右梧卻仍是無法不覺得心中失落隱痛。
「你還記得我對麼?」他再次向離相確認,眼楮有些泛紅。
離相心頭一顫,打橫將右梧抱起,「我又不是你,說過話的十句里有九句都做不得數,曾經答應過不會忘記你,我便不會忘。」
離相抱著右梧繞過冰柱,走進隱藏于其後的一個狹小洞口,右梧攥著離相象牙白色的衣襟,感受著他身上透過衣物傳出的溫度和氣息,除了樣貌之外,抱著自己的這人果然與半夏不同。
半夏的身子總是微涼,他卻溫暖,半夏高挑縴瘦總有些身量未足的少年感覺,而他卻更挺拔成熟,周身透著一種令人幾乎無法直視的氣場,好像在他身邊自己就需要低頭謙卑,好像同他講話,自己就要句句謹慎。
也許,這就是存于世間五千多年的神獸白澤的威懾力,所謂不怒自威,該就是這樣的感覺。
右梧在離相的懷抱中心跳加速,卻分不清是因為緊張亦或是些微的懼怕。
沿著狹窄岩洞向內走去,不遠就是一處小得多的溶洞,離相低頭,將自己的前額抵著右梧前額,柔聲道︰「乖,先把眼楮閉上。」
右梧感受著額前傳來的離相身上的溫度,心跳得更快了些,呼吸都開始有些局促。
「你緊張了?」離相的唇幾乎貼著右梧雙唇,呼出的氣息撲在他臉上,吹得睫毛微微顫動。
右梧眼楮張開一條縫兒,不過這樣的近距離下是看不清離相樣子的,「我該叫你半夏還是離相?」
離相的唇更低了一點,擦著右梧的唇際開口,「雖然我想像以前一樣回答你叫半夏就好,卻更覺得你該叫我離相。我不是半夏,不是芊靈獸而是白澤,雖然拿回了那一百余年的記憶,這身體與你卻是陌生的,即使你我之間仍牽絆著靈契。」
在听到離相說「我不是半夏」的時候,右梧鼻子就開始發酸,穩了穩情緒之後,他輕輕喚道︰「離相。」
「嗯,我在的,」離相輕撫右梧發絲,「我就在你身邊,雖然用著與以往不同的身體,有一些事情卻不會改變。」
他的雙唇仍舊是柔軟,仍舊是擁有美麗的弧度和淺緋的色澤,卻不再有曾經的微涼溫度,而擁有與右梧相似的溫熱。
輕緩呼吸中,離相張開雙唇,慢慢含住了右梧下唇,舌尖掃過他唇上的肌理褶皺,而後順著唇紋向內探索,tian舐過他下唇內側那塊濕軟柔滑的肌膚。
右梧仍是對離相的身體感覺緊張和陌生,幾乎沒做回應,只抬手勾住離相頸後,嗅著他身上的氣味,似乎想尋找出與曾經相同的香氣。
離相淺嘗輒止,抬起頭來,一手輕撫著右梧臉側,從眉梢到下頜,他輕聲說︰「我雖然無法還給你一個半夏,卻能用妖法做一些其它的。」
右梧張開眼,看到的是原本的溶洞洞穴竟然換了一副樣子,眼前的情景是——在清澤城城郊的那個白牆黑瓦的破瓦房,其中自己居住了兩年的那間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