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得光亮的眾多刑具發出的聲音震顫著回蕩在型室內,右梧閉眼傾听著,仿佛可以從顫動中捕捉到曾經受刑之人的恐懼和絕望的顫抖。即使刑室十分寬敞,右梧所在的位置也過分明亮,他仍舊覺得渾身發冷,仿佛那些冰冷漆黑的金屬正泛著寒光貼在自己皮膚上,利刃上閃著經年不褪的猩紅,劃破皮膚,刺穿血肉……
一陣風過,右梧聞到窗外空氣的味道,那是被雨水浸潤之後,再經過毒辣太陽暴曬的味道,清新而富于生命力,似乎包含著某種涓涓流水一般的波動。而那起先幻覺一般的波動逐漸擴展,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右梧聞到一陣熟悉的草木香氣,同時腦海中有個聲音響起——「右梧。」
是離相在叫他。
聲音肯定而渺然,仿佛沉浸在深潭中所听到的來自水流最底層的呼喚,在腦海中漲潮一般沖刷而過,只留下沙地上ˋ的一片深色水痕,洗去了沙灘上起伏不平的腳印,只留下一片潮濕柔軟。
右梧猛然睜開眼,所有畫面一如之前,他卻忽然覺得平靜,一種無以名狀的平靜,不是來自他自身,而是來自另一個人。
當離相最終出現在刑室的時候,右梧從他臉上的表情中,也找到了那種平靜的源頭,一種仿佛默契般的感覺從心底攀升,他覺得釋然。這些天在牢獄中面對面,卻感覺不到離相的任何感情和想法,面對著充滿死亡氣息的陰暗牢房,他不是沒動搖過懷疑過怨懟過,卻在此刻覺得雲淡風輕。
他是信任離相的,即使對方不說,他也明白,一定有一些不得已的理由,即使現在兩人相對無言,即使離相亦步亦趨跟在司嵐律身後態度謙卑,他也知道,那個人的心是向著自己的。
不用言語解釋,無需感應或讀取他的想法,僅僅是那一聲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呼喚,一種絕望而平穩的心境,就讓他完全了然。
不管離相站在何處,他都存于離相心底。
雕花楠木的椅子被安置在右梧對面,司嵐律掀起衣擺落座,右梧的目光從離相面龐上收回,看向司嵐律——四國中最為年輕的統治者。
本該作為成長起來的兩個人,隔著十幾年的生疏以及兩代人的恩怨互相打量著彼此,各自都在心中念著以「如果」起頭的句子。
如果,沒有恩怨紛爭全力爭奪,我跟他會不會像普通人家的一般相親相愛,攜手成長?
如果,此人在帝宮長大,我是不是也能像除掉其他一樣將其鏟除,又有多少可能會敗在他的手上?
簡單而無意義的假設轉瞬從思緒中湮沒了蹤跡,司嵐律招招手,獄卒便向前一步俯首听命。
第一件被遞上來的刑具,是鞭子,五花八門的利刃尖刺之間,看上去最為柔軟無害的鞭子。
鞭刑只增加皮肉痛楚,不會傷筋動骨,是極適合作為開胃菜的刑具,而且,鞭子這種看似柔軟實則堅韌的武器,每每都會讓司嵐律想起玖息。
司嵐律嘴角一勾,看著右梧喚道︰「離相。」待其應答俯身之後便把手里鞭子一揚,青磚上一記脆響之後,他把軟筋纏繞的把手遞給離相,「鞭子用著還合手麼?不然直接上刑鉤也好,你覺得呢?」
「但憑吩咐。」離相說著伸出手,司嵐律笑著將鞭子放在了他手心里。離相的樣貌配上手中的鞭子,和玖息幾乎別無二致。
玖息,可惜你不在這里,不然的話,看到下面的節目,該也會覺得大為舒心吧。
「給我打——」
自從司嵐律到來之後就安靜到只剩呼吸聲和幽幽風聲穿堂而過的囚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輕松簡單的三個字落到了右梧身上。
對獄卒來說,這是多年未見的場景,陛下親自駕臨刑室這種腌地方觀看重刑犯的刑罰,意味著一場可以讓人提神的漫長折磨。
對于侍衛來說,這也是預料之外的場景,那個神秘而高貴的神獸白澤,近距離看更有種凜然氣質,即使身處刑室,他的淡然神情仍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置身夢境,瞻仰謫仙。而自己的帝王,居然可以令這樣的神物為其所用,就更是偉大得近乎神明。
而對于這場戲的真正主角右梧來說,不論刑具也好,圍觀的眾人也好,甚至司嵐律都已經沒了意義,他灰色的眼瞳中映著的是離相,唯此一人,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