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漆黑無人的小巷,雨水已經匯成小河。
一個身形飄忽的乞丐鬼魅一般在牆頭飄過,忽然頓住身行,輕盈地縱身跳入水流中。
他從雨水匯成的「小河」中撈起青兒負在身上,轉瞬又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冷風根本不知道背上的是誰,也沒興趣知道。他只關心這個偶然遇到的垂死少年,衣著很像良民,重點是——他有魚符!
冷風背著青兒七拐八拐,進了一間早已廢棄的破廟。這廟規模不小,前後三進的院子,卻破敗不堪,很多屋子早已牆倒屋塌。
他直奔主殿而去。主殿很大,也還算完整,從它宏大的架構還能想象出當年的輝煌。
只是現在,殿外下著大雨,殿內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沒漏雨的地方,七七八八地散坐著十來個髒兮兮的乞丐。
冷風沒和任何打招呼,越過眾人,直直地向破廟的東牆走去。
暈暗中看不真切,只隱約見一青衫男子靠在牆邊打瞌睡。過于白皙的臉龐在黑暗中更易分辨,那俊美的臉龐過于消瘦,隱隱似有病態。
他緊閉雙眸,似乎已經睡熟了。
「砰」地一聲,冷風將青兒甩到青衫的身前。
青衫男子猛地睜開眼,詫異地看看冷風,又看看地上的青兒,皺了皺眉,無聲地俯身模了模青兒的額頭,又翻開她的眼瞼……
「神醫別費勁了,他救不活了!等死透了,他的魚符就是你的,是良民!」
神醫充耳不聞,認真地為青兒把脈。他神情從容鎮定,不為冷風所動。把脈後又掀開衣服查看青兒的外傷……
正查看著,他突然小聲地驚叫一聲,好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似的猛得抽回雙手,人也不由自主地向後褪了兩下,一臉的驚慌。
習武之人反應迅猛,人影一花,冷風已蹲在青兒身邊,正要查看,卻听一聲斷喝︰
「住手!」
迎上冷風詫異的眼神,神醫略顯尷尬地別過臉小聲說︰「她……她穿的男裝……我以為……還,還是叫張嫂幫忙吧。」
冷風聞言挑了下眉頭,哈哈狂笑,打個響指叫過一名四十來歲的婦人。
神醫怕乞丐衣服不干淨,感染傷處,便從自己的干淨衣服里挑了兩件,又找出外敷的傷藥,一起遞給張嫂,讓她幫著上藥。
背過身去在書篋里翻草藥,繼而又稱了起來。
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也躥幫忙,沒多久一縷藥香悠悠地飄了出來。那男孩一邊攪草藥,一邊嘻嘻笑著向神醫說︰
「我可喜歡這味兒了,大哥哥不如傳了我,以後我給他們治病,你就一邊歇著,可好?」
神醫臉上已略帶倦意,扯了下嘴角笑道︰「學醫非識字不可,你要認真想好喲。」
男孩的臉刷地一下墜了下來,皺了皺鼻子,悶頭熬著藥,不再說話。
神醫看著他無奈地搖搖頭,這孩子伶俐得很,偏生一提識字就頭疼,不是塊讀書的材料。
少時,張嫂上好外敷藥膏,湊小聲問︰
「她……還行嗎?要不要先準備一下?可惜這個天氣,她衣服雖好,洗了卻一時干不了,要不我去給她尋件衣服備著?」
神醫愣了半天才想明白她的意思,倦怠地一笑︰
「不礙得!她脈象平穩,這些外傷看著雖嚇人其實並沒什麼,風寒也來得快去得也快,都不是什麼大病。」
「哦,我還以為……呵呵。」張嫂明顯松了口氣,「是她命好!多大的病到了你這兒也不叫病了!唉,要能早點遇上你就好了,我那大是拉肚子拉死的。」
張嫂長嘆一口氣,勸著神醫去休息,又把男孩也轟睡覺,她一個人把熬藥、喂藥的活全擔了下來。
第二天,青兒還是高燒昏迷之中,冷風看了一眼,冷笑道︰「生死由命,她被打成這樣,想必活得艱難,又何必非救她回來受罪?!」
神醫但笑不語。
「算了,反正是個,魚符估計也用不上。唉,你就是成心和我過不去!已經找來三個,卻全被你醫活了。下回我等咽了氣再給你扛回來!」
神醫笑笑︰「我又沒叫你去尋。」
「難道要我冷風欠你的?!你救了我一條命,我當然要還你一個魚符!你這樣的人天天和乞丐混在一處成什麼話,這不是你該過的日子。」
神醫平靜地看著他笑了笑︰「彼此,彼此。」
冷風挑了下眉,輕哼一聲,快步走出破廟。
他前腳剛走,後腳小毛頭一蹦一跳地跑了回來,原來他奉命買藥去了。
小毛頭幫手熬藥,嘴也不閑著,閃著亮亮的眼楮問︰「大哥哥知道她是被誰打的嗎?」。
「哦?」
「想不想知道呀?我可以告訴你的喲!」
「等她醒了自然會說的。」
「唉,算了,我大恩大德,現在就告訴你!她是被縣衙的差人打的,听說她得罪了那個笑面虎錢大人!」
「哦?」
「大哥哥,這回你救錯人了!她是小偷,偷了姓錢的官印!小偷活該挨打!她又不是我們丐幫的,憑什麼搶我們的買賣?那些臭差人不打,我也要打的!」
神醫一笑,溫文地說︰「醫者父母心,我只醫病,她是不是小偷與我無關。」
「這就不對了!醫了壞人,不就是幫了壞人?這世上的好人不就更活不下去了嗎?壞人就該死!」
「可我們手里沒有判官的賬冊,拿什麼判別人的善惡?判錯了怎麼辦?從小伯父就教導我,醫者要有平常心,醫德有虧終難成大器。」
「大哥哥從小就立志當神醫?」
神醫噗嗤一下笑出聲,輕輕地搖了搖頭︰「哪有那麼多神醫!伯父期望我懸壺濟世,可我卻一心妄想治國平天下,呵,痴心!」
「大哥哥才不傻,是頂頂有本事的人!再說,我們丐幫的全幫你!」
神醫笑了笑,無奈地搖了搖頭︰「賤民……」
「賤民怎麼了,說書先生都說……嗯,皇帝將軍,寧有粥糊!」
「呵呵,那叫帝王將相,寧有種乎!你呀……」神醫寵溺地瞪了小家伙一眼,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可惜那是良民,賤藉不能科考,不能做官,這是王法!」
「大哥哥,你救了她的命,一條命換一個魚符,她也不虧啊!」
神醫模了模小毛頭的腦袋,笑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