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人丁眾多,泰遠侯府一擴再擴,時至今日,已經大得離譜了。未免被人指摘僭越,便劃分成東西南北四府。
別人口中的泰遠侯府,一般是指南府,也就是泰遠侯坐鎮居住的這一府,其余三府住著泰遠侯的兄弟們。旁支的府邸則跟眾星捧月一樣,分布在泰遠侯府四周。
因都要仰仗泰遠侯過活,自然要親密來往。是以泰遠侯身邊從不缺人陪伴,便是簡單喝個茶,也有一幫子人圍捧著,每天來的人都不盡相同。
玉簪在泰遠侯府住了幾個月,直到現在也沒能那些們認全。
她自傲清高,不願與那些諂媚之人為伍,便掐算著時辰,約莫那群人該散了,才領著朵兒和蓮衣往正房而來。
泰遠侯燕氏只比泰遠侯小一歲,圓圓的臉盤,大而明亮的眼楮,濃濃的眉毛,看著一團和氣,發起威來也氣勢十足。
瞧見玉簪,忙招手將她叫到身邊,親熱攬著她的肩頭,「這不早不晚的,你怎過來了?」
「前些天听干娘說抱怨春天風大,出去一趟吹得頭疼,女兒就趕著做了兩條抹額。」玉簪巧笑嫣然地道,「這不剛剛做好,就想請您看一看是否合意,若不合意,女兒再返工重做。」
說著叫朵兒將手上捧著的東西交給燕氏的貼身大丫頭玲瓏。
玲瓏將用帕子仔細包著的抹額拿出來,呈給燕氏看。嘴里嘖嘖地夸贊道︰「玉簪這手藝當真絕了,瞧瞧這抹額做得輕巧又精致,花樣鮮亮又大方,這時節用著正好呢。」
燕氏將兩條抹額拿在手上看了又看,也是滿心喜歡,又嗔又愛地捏了捏玉簪的臉蛋,「我就隨口一說,倒叫你忙活了好幾日,這闔府的人加起來都趕不上你一個心細。」
「若不是干娘收留,我只怕還如那浮萍野草一般。不知在何處飄零。」玉簪動情地道。「女兒沒有別的本事,只有針線功夫還算見得了人,能偶爾拿出來孝敬孝敬干娘了。」
燕氏每每听她提到自己的處境,便忍不住心生憐惜。握著她的手柔聲問道︰「你如今還是想不起來嗎?你姓什麼。家住哪里。為什麼會有人追殺你,這些連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是啊。」玉簪不由紅了眼圈,「藥吃了不少。針也扎了許多,就是什麼都記不起來,想得狠了便頭疼得厲害,我也恨我這腦袋不爭氣。」
「罷了罷了。」燕氏趕忙將她攬進懷里,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想不起來就算了,大不了干娘養你一輩子。
只是可惜,瞧你的言行舉止,還有這通身的氣派,想必也是哪個大戶人家用心教養出來的千金。把你弄丟了,你父母指不定多著急呢。」
玉簪淒然落淚,心中卻冷笑連連,除了她娘,簡家只怕無人在乎她的死活。寧願讓一個野種鳩佔鵲巢地冒充她,也不肯多花費一些時日去找她。
若非如此,她珍珠美玉一樣的人兒,怎會蒙塵染瑕,淪落到寄人籬下,靠討好賣乖,獲取他人憐憫度日的地步?
被困在青樓的那段日子,她念的最多的人就是她的祖母。在她心目中,祖母是無所不能的,更是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就算簡家其他人不來,她的祖母也一定會派人來找她的。
靠著這個信念,她支撐著過了一天又一天。誰知到了最後,找到她的竟是楚非言。
如果說乍然看到楚非言的時候,她是驚大于喜,羞愧難言,無地自容的,那麼當她得知簡家用一個庶女頂替了她位子,就只剩下滿腔的絕望了,絕望之後是無法言喻的憤怒。
她感覺自己被遺棄背叛了,她恨簡老冷酷,多年的祖孫情分說斷就斷了;恨簡大老爺自私,為了前途和官位,什麼都可以犧牲;
她恨簡四太太無能,沒有拼命阻止替嫁的決定;恨簡四老爺荒yin,若不是他到處留情,又怎會冒出一個跟她容貌相似的野種?
她恨簡家所有人,恨他們袖手旁觀,漠然視之。
她最恨的還是那只搶走她身份和地位的鳩兒,如果那賤人不出生,不找到簡家去,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
那麼她依舊可以回到簡家,哪怕依舊要嫁入濟安王府,也依舊是簡家嫡出的六,依舊被所有人敬著捧著。
雖然楚非言終于答應要娶她了,她卻不能嫁了。
她身陷青樓的慘狀,她人生最糟糕的部分,都被他看光了,嫁給他又能怎樣?只怕她這輩子都會覺得矮他一頭,都要看他的臉色過日子,更何況他還有一個難纏的娘。
回到原來的位子才是最好的。
既然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那麼嫁給誰不一樣?這樣想來,濟安王府的二少爺倒是個相當不錯的人選,一個有斷袖之癖的男人,即便有朝一日知道了她不堪的,也沒有資格挑剔她,她仍然可以高高在上地活著。
她很清楚,她已經是一枚棄子了。更何況她身上有了污點,這樣回去,只會被遠遠地打發走,頂替別人身份,不明不白地活著。簡家是依靠不上的,她只能自己想法子。
最初她想通過楚非言達到目的,可惜那個男人太沒用了,她百般暗示,千般指引,他還是將事情辦砸了。事到如今,又反過來勸她放棄,叫她以泰遠侯府干女兒的身份好好活著。
干女兒算什麼身份?連個庶女都不如。不是給那不成器的苗少爺做妾,就是被許給一個小門小戶的男人做正室,那她還不如死了痛快。
楚非言是指望不上了,如今簡大老爺就要入閣了,那只鳩兒又懷上了濟安王府的骨血,簡家更恨不得她永遠消失,將替嫁一事徹底掩蓋,又怎會為她撐腰做主?
要想回到原來的位子,只能靠她自己。
能在不損害簡家利益的前提下回去自是最好,她自己再有本事,到了婆家也是四面受敵的,沒有後台強硬的娘家撐腰,哪會有好日子過?
實在不行,她也不介意拼個魚死網破。簡家不讓她好過,她又何需顧忌簡家的臉面?
要如何回歸原位,她早就有了計較。如今她缺的,不過是一個接近濟安王府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需要泰遠侯幫她創造。
是以說了一陣子閑話,她便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前幾天,嫣然在安家的生辰宴上結識了孟府的九,回來便一個勁兒夸贊,說那位九當真風趣健談。
嫣然原本打算邀了孟過來玩幾日的,誰知孟差人回信說來不了了,這輛日要隨孟去府城,為濟安王府的老太妃拜祭。
女兒听說濟安王府跟侯府一樣,也是濟南府數一數二的人家,想必濟安王府的女眷與干娘也是有些交情的吧?那干娘是不是也要去府城拜祭那位老太妃呢?」
提到濟安王府,燕氏神色有些不自然了,「我們侯府與濟安王府一向沒什麼來往,我是不去的。」
「啊?」玉簪大為驚訝,月兌口問道,「為什麼?」
燕氏擺了擺手,「都是陳年舊事,不說也罷。」
說著便拿起一條抹額,叫她幫著戴上。
玉簪見她有意回避,不好緊著追問,只得將這話題揭。又坐了小半個時辰,有管事婆子前來回事,她便趁機告退了。
走出正房,便急急思忖起來。這世上的人,雪中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多,越是高門大戶就越喜歡結交權貴。濟安王府和泰遠侯府,這麼兩家極顯奢貴的門庭怎會沒有來往呢?
難不成有什麼仇怨,老死不相往來?那她搭上泰遠侯府,豈不是白費工夫?
越想越心焦,越想打听出個究竟來。略作躊躇,便轉了方向,「走,去嫣然那里坐一坐。」
她口中的嫣然便是泰遠侯府的二,雖是妾室所出,卻從小養在燕氏的屋子里,相當于半個嫡女。今年十四歲,已經許了人家,只等及笄便要出嫁。
齊嫣然也是有幾分才氣的女孩子,與玉簪脾氣相投,兩個人很是要好,可以說是無話不談。當然了,這無話不談是單方面的。
兩人踫面照例說一些閨閣趣事,等到氣氛十分融洽之時,玉簪便漫不經心地問起侯府和濟安王府的事,「……嫣然,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知道一些。」齊嫣然往她跟前湊了湊,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听說,當年先帝到泰山來祭天,是住在咱們泰遠侯府的。那時候我爹才幾歲大,很得先帝的喜愛。
祖父原本想讓先帝認了我爹當義子的,哪知在祭天的路上驚了車駕,祖父伴駕在側,卻沒能及時救駕,結果被偶然路過的濟安王搶了風頭。
事後濟安王被先帝認作義子,祖父卻挨了訓斥。再往後先帝來祭天,就不在侯府落腳了,只往濟安王府那邊去住。
祖父一生氣,就不跟濟安王府來往了。」
玉簪心知這話信不得,據她所知,老侯爺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就算自己兒子沒能當上先帝的義子,心里不痛快,也不至于因為這事兒跟濟安王府斷了來往。
這里頭一定還有別的內情。
必要搞清楚原因是什麼,才好想法子叫兩家重新來往,那樣她才能實施她的計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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