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屋子里靜得出奇,只能听到寒風從窗外呼呼刮過的聲音。
良久,方氏才壓下心中的羞恥和尷尬,語調艱澀地問道︰「既然高太醫早在潤兒出生不久就診出他得了圓骨病,為何一直隱瞞不說?您可是……早就知道了?」
高太醫略作遲疑,還是決定實情相告,「在下無意間得知,王爺幾年前落馬摔傷。根據多年的行醫經驗,斷定他已無生育能力。」
「什麼?!」方氏又一次變了臉色。
「王妃放心,此事王爺並不知情。」高太醫安撫住她,「即便別的大夫有這方面的懷疑,也不會說出來的。」
方氏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是啊,沒有生育能力對男人來說是一種恥辱,哪個大夫會無緣無故對濟安王說這種事?定了定神,「那潤兒的病……」
「只有在下和王妃知道。」高太醫會意地道,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將周漱也知情的事情隱下了。
方氏懸著的心又放下了兩分,站起身來,朝高太醫鄭重地道了個萬福,「高太醫的大恩大德,我和潤兒定當銘記在心。」
高太醫起身還禮,「王妃客氣了,大可不必如此,在下只是做了醫者當做的事情。」
說罷再不多言,拱一拱手,告辭離去。
目送他的身影出了門,方氏便軟軟地癱坐在椅子上。
張媽送走了高太醫,轉回來見她兩眼呆滯地坐在那里。形同雕塑。一連叫了她幾聲,她都沒有反應,只好在她肩上輕輕推了兩下,「王妃,王妃……」
方氏緩緩地轉過頭來,眼楮微微一眨,淚水便滂沱而下。
自她出嫁以來,張媽還是第一次見她哭得這樣厲害,登時慌了神,趕忙將她摟在懷里。「大小姐。您這是怎麼了?高太醫到底跟您說了什麼,可是四少爺的身上又不好了?」
憐珠和佩玉听到動靜雙雙搶進門來,瞧見一向端莊剛強的方氏伏在張媽懷里,哭得跟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兒一樣。俱是吃驚不已。
張媽心知方氏定是遇到什麼大事了。使了個眼色。叫憐珠和佩玉出去守著門,不許任何人進來。自己則默默地抱著方氏,由著她哭個痛快。
方氏大哭一場。把心中的悲傷、擔憂、慌張和悔恨統統化作淚水發泄出來。眼淚流干,人也徹底冷靜下來了。
接過張媽遞給她的帕子,擦了臉,又喝一盞茶潤了潤嘶啞的喉嚨,才慢慢地開了口,「張媽,我得把潤兒送走。」
「什麼,送走?!」張媽大驚失色,「您要四少爺送哪兒去?」
「送到京城去。」方氏幾乎一字一頓地道,「這個家,他待不得了。」
張媽不明就里,「為……為什麼待不得了?」
方氏把高太醫跟她說的話大體上說了一遍,「……大姑娘把羽哥兒當成命根子一樣,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會找出病根在哪里,找到孟家頭上是遲早的事。
潤兒跟羽哥兒得了一樣的病,這事兒若是被人知道,那就什麼都瞞不住了。我要趁他還沒有發病,把他遠遠地送出去。」
信息量實在太大了,張媽一時間理不清楚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只覺方氏要送走周潤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說不定不是什麼家族遺傳癥呢?說不定四少爺和表少爺只是恰好得了一樣的病,您何必忙著把四少爺送走呢?」
「高太醫說,像潤兒這麼小的孩子,患上骨骼關節病癥,絕大多數都是先天遺傳病癥。他行醫數十年,頭一回踫見圓骨病,可見此病有多麼罕見。潤兒和羽哥兒又有著極近的血緣,怎麼可能是巧合?」
張媽猶自不死心,「就算是家族遺傳癥,您怎麼知道病根一定在孟家,說不定在周家呢?
「高太醫已經仔仔細細地診查過了,除了潤兒,周家上上下下,從王爺到老二媳婦才生的那兩個,都沒有得病的。」
「那……那也說不定在咱們方家。」
「張媽你糊涂了嗎?羽哥兒跟我們方家可是沒有半點兒血緣的,再說我們方家也沒有人得過這種病。只有跟孟氏有牽扯的那一脈出了兩個,這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
方氏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直視著她的眼楮,「張媽,不管病根在誰家,我都不能冒這個險,我必須盡快把潤兒送走。」
張媽沉默下來,想到四少爺才幾個月大就得了那種要命的病,又心疼又擔憂,也有些止不住淚意。
「張媽,你不用擔心。」方氏反安慰她,「等高太醫找出根治圓骨病的方子,我們依著那方子把潤兒治好了,再把他接回來就是。」
張媽拿帕子擦了擦眼楮,「那要是找不出來呢?」
「萬一找不出來……」方氏捏緊了拳頭,「我也不會讓他蒙羞而死!」
張媽意識到自己有口無心說錯了話,連忙打嘴,「呸呸呸,瞧我說的什麼混賬話兒?高太醫可是給皇上瞧過病的,是有大能耐的人,這天底下哪兒有他治不好的病?」
「但願如此。」方氏淒然地笑了一下,「明明是我造的孽……」
「王妃。」張媽握住她的手,一臉認真地道,「這種話您以後可千萬不能再說了,說多了會折福的。咱們四少爺福大命大,老天一定會保佑他的,一定會沒事兒的。」
方氏點了點頭,斂去心頭的悲意,「張媽,我寫一封信,你派個可靠的人連夜送往京城。記住,一定要讓他親手交給我母親。」
「是。」張媽恭聲應道。
這一夜有許多人都因為圓骨病失眠,身為人父人母的方氏、周清和黎明鶴,乃至孟馨娘,身為祖父母的黎老爺、黎,身為醫者,不眠不休研究治病良方的高太醫和周漱,還有那奔跑在通往京城路上的送信人……
在不能赴京趕考的遺憾和病痛的雙重折磨之下,羽哥兒更是輾轉反側,感覺人生一片灰暗。
相關的人中,只有一個周潤因為懵懂無知,在母親淚眼朦朧的凝視與充滿憐惜和愧疚的撫模之中,睡得分外香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