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光影在慧慈的眼中跳動著,為她打量的目光染上了幾分灼灼華彩,那里面有探究,有些許欣賞,更多的則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甚至有片刻的飄忽,好像透過周漱,看到了別的什麼人。
「貧尼知道你是誰,但是在此之前並未見過你。」她收了神,緩緩地說道。
「沒見過嗎?」。周漱微揚一下眉,「可是我為何會覺得你眼熟呢?」
慧慈垂下眼睫,遮住眼底復雜的情緒,「可能我與你認識的人相貌有些微相似吧?」
周漱心里惦記著更重要的事情,並未留意到語末那一絲幾不可聞的喟嘆,也沒有那麼多的閑暇去探問她的身份。吩咐烏木放開她,朝她拱了拱手,「我要見一見那位,勞煩師太為我引路。」
慧慈合掌還了半禮,「那位不喜外人打擾,貧尼只能帶施主一人。」
周漱並不意外,點了點頭,吩咐龍井和烏木道︰「你們留在此處等候。」
烏木很干脆地應了聲「是」,龍井卻有些遲疑,「二少爺……」
「不礙的,我去去就來。」周漱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一按,轉身對慧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前頭帶路。
慧慈低聲打了個佛號,重又戴上帽子,腳步輕緩地向前走去。
周漱隨著她轉過那兩棵老槐樹,走了約莫百米左右的樣子,來到水月庵的後牆下。撥開密密麻麻攀爬在牆上的藤蔓,下面露出一扇厚重的柴門來。這門不足一人高,需得彎下腰身才能鑽。
越過這扇門,便到了後殿左側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沒有屋舍,緊挨著西邊的牆頭搭起了一座遮雨的棚子,幾乎佔去了整個院子的一半空間,棚子里面整整齊齊地堆放著劈好的木柴和農具等物。
東邊牆下擺了一溜兒大肚瓷缸,每一個都有半人來高,有的遮著簑草編的尖頭蓋子。有的壓著大塊的石頭。走近一些便能聞到一股咸酸的味道。想是用來發醬腌咸菜的。
院子正中有一座石磨,看樣子已經廢棄不用了,沒有磨盤,只剩下一個殘缺的磨台。上面疊放著幾只竹篾籮筐。還有半輪磨盤髒兮兮地躺在磨台一側。大半已嵌入泥土之中。淪為踏腳石。
慧慈輕車熟路地走到那磨台跟前,蹲下~身去,挪開台壁上的幾塊石頭。露出一個黑幽幽的洞口來。
「這就是了。」她直起身子,輕聲地說道,「下面備有燈燭,可以用來照明。」
周漱走到近前,晃亮火折子照了照,見那洞口之內是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豎井,一架木梯斜斜地伸入地下。火折子的亮度有限,看不到底,粗略估計有兩米多深。
見慧慈遠遠站開,沒有要下去的意思,他不由心生警覺,「師太不隨我同去嗎?」。
「貧尼只負責引路,不能涉足其中。」慧慈語氣輕輕淡淡的,「施主請吧,見到那位以後,自有人送你出去。」
周漱明白了,原來入口和出口並不在一處。也是,若只有一個出口,萬一被人,豈不一抓一個準兒?狡兔尚且有三窟,更何況他父王煞費苦心藏起來的底牌,下面恐怕不止三窟。
以濟安王的謹慎,的確不可能讓慧慈見到那位的真面目。料想一個垂暮之年的老婦人也耍不出什麼花樣,朝她道聲「有勞了」,便倒退著爬進洞口,腳踩著梯子慢慢地向下挪去。
雙腳踩到地面,他听見上面傳來搬動和壘砌石頭的聲響,最後一抹天光消失,整個人陷入黑暗之中。空氣夾雜著泥土和腐葉的味道,又給人平添了幾分壓抑的感覺。
他略站了站,從袖子里模出火折子晃亮,四下觀瞧,果如慧慈所說,一側的牆壁上掛著一盞小巧的風燈。
掀開燈罩,點燃蠟燭,將火折子收起來,提起風燈向前走去。
眼前是一條曲折逼仄的地道,走動間身體時不時地擦踫到兩側的牆壁,有的地方甚至需要側身才能通過。頂壁也忽高忽低,稍不留神,就會撞到頭頂。
如此這般走了約莫兩刻鐘的工夫,地道陡然變得寬闊起來,兩側都是光溜溜的天然石壁,不似方才走的那段地道一般,處處都顯露出人工挖掘的痕跡。
再往前走,便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石洞,洞頂倒懸著粗壯的鐘乳石,地上遍布石筍。有的鐘乳石與石筍連接在一起,形成一根根挺拔的石柱,將石洞分割成許多大小不一的空間。
他在其間轉了半天,才找到通道。然而走了沒多遠,一條通道就變成了兩條。他不知道哪一條才是正道,抱著走走看的心態,隨便挑了一條。
走出十步遠,這一條又分成了三條,他只得退回來走另一條。誰知另一條更加復雜,像樹干一樣,分支再分支。饒是他自詡記憶力還算不錯,這般進進退退地走了幾回,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知身在何處了。
他實在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迷宮游戲上,索性不走了,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喊道︰「有活人沒有?」
聲音在通道之中層層傳遞,蕩起一波波的回音。
當最後一波回音落下,緊接著響起一聲喝問︰「何人在此?」
聲音空洞,分辨不出具體的位置,只能听出說話的是個男人。也不知為什麼,他的喊聲沒有帶起絲毫回音。
听到回應,周漱心知這條捷徑算是找對了,于是朗聲報上家門,「在下周漱,父王命我與那位會面,有重要的事情相商,煩請帶個路。」
那邊沉默了一瞬,甩兩個字,「憑證?」
「血玉兵符在我手上。」周漱也不管對方能不能看見,將那枚血玉拿出來,對著虛空里晃了晃。
回答他的是一陣漫長的寂靜。
過了足有半刻鐘的工夫,才听得身後傳來一陣細微之極的聲響。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人影從黑暗之中閃現,一晃眼就立在了風燈的光圈之中。
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身形瘦弱,面容蒼白,一雙細長的眸子如同在冰水之中浸過一樣,透射出冷冽逼人的鋒芒。目光在周漱手中的血玉上凝了一凝,便越過他徑直向前走去,「跟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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