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殺死的。」鐵姑言簡意賅地道。
陳寰雖已讓權避隱,四海通的大掌櫃卻不肯就此放過他。
鐵姑與陳寰因為斧頭的死冷戰了半年,和好沒多久就有了身孕。陳寰十分看重這個孩子,對她百般呵護。
那一日鐵姑突然想吃青杏,正是冬日里,世面上沒有新鮮的杏子可買,陳寰便去了碼頭。那里時常有大戶人家從南方莊子運送水果蔬菜的貨船,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淘換一些青杏回來。
他在碼頭等了一天,還真叫他等來了貨船。雖未淘換到青杏,可也叫人家勻給他不少的鮮果子。一路快馬加鞭,興沖沖地回到莊子里,就見山伯倒在血泊里,鐵姑不見了。
他找遍了整個莊子,最後在井中找到了她。
原是四海通大掌櫃查到他隱居在那個莊子里,派人來追殺他。山伯見勢不妙,便將鐵姑藏在一個大木桶里,放到井中。慌亂之間沒能固定好井繩,鐵姑懷著身孕,在冰冷的井水之中浸泡了一兩個時辰。
陳寰怕四海通大掌櫃派來的人去而復返,帶著她和傷重的山伯逃到山上。等在山洞里安頓下來,鐵姑連驚帶嚇加之受涼,不可避免地小產了,還落下了病根,每到親戚造訪的日子就會疼得死去活來。
山伯被人刺了七八劍,雖保住了性命,可因肺部受傷,患上了咳喘之癥,廢掉了一身的武功。
「……後來也懷上過一回。沒能保住,說是宮寒血虛。」鐵姑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沒能掩飾住神色之中的遺憾,「那是後話了,當時他氣瘋了,發誓要為我們的孩兒報仇。」
四海通大掌櫃年近五旬死了女兒,膝下只有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幼子,日夜擔心別人謀奪他的家產,變得多疑乖戾,把身邊的人都當賊一樣地防著。
江湖人不為律法所拘。更注重「信義」二字。你信我我便信你。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四海通大掌櫃的種種作為,讓身邊的人十分不滿,漸生離心。
在有心之人的推動之下,陳寰跟他視為恩人的義父徹底撕破了臉。公然開戰。
一邊是武功高強、慷慨仗義的少年英主。一邊是狹隘偏激、多行不義的昏聵舊主。誰更得人心一些顯而易見。
里應外合之下,四海通大掌櫃兵敗如山倒。他意識到大勢已去,帶著幼子倉惶逃離。途中遭到仇人劫殺。雙雙殞命。陳寰沒費什麼力氣就取代了他,成為四海通的新任大掌櫃。
新舊更替,百廢待興,陳寰本就不擅長打理生意上的事情,雖然朋友相幫,依舊焦頭爛額。鐵姑為了幫丈夫分憂,開始學認字,學算賬,學著她以前從未接觸過的許多東西。
她在這方面很有些天賦,學起來一日千里,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了。
陳寰樂得輕松,便將總堂的事務分出一部分給她料理。接觸的人越來越多,見的世面越來越廣,她做起事來也愈發得心應手,更虛心听取別人的意見,大膽地做出了改革。
改革的效果十分顯著,四海通的生意日新月異。陳寰見老婆很上道,感覺很欣慰,對她很放心,便很無恥地做了甩手掌櫃。
四海通的組織構成隱秘,只有高層的寥寥數人知道大掌櫃是誰。實實在在做事的都是鐵姑,陳寰又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幾年下來,鐵姑的威望就比陳寰這掛名掌櫃高出一大截了。
鐵姑一門心思撲在生意上,不免冷落了丈夫。忽然有那麼一日,她听說陳寰在外頭養了個女人。她又醋又怒,老娘在幫你做事,你卻跑去跟別的女人廝混,不要臉也得有個限度。
當她帶著人,怒火滔天的沖進自己曾經住過的莊子,見到那個「膽敢勾引她男人」的女子,怒火一下卸掉了大半。那小姑娘的身形容貌跟她十分相似,臉龐青澀稚女敕,儼然就是她與陳寰初初相識時候的模樣兒。
陳寰剛好從山上下來,衣擺里兜著一捧山杏,剛剛長成沒多久,只有拇指肚般大小,女敕綠女敕綠的,表皮長著一層霜白的絨毛。
瞧見她,他的神色有些窘迫,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淡淡地問了一句,「嘗嘗嗎?」。
往事涌進心田,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捏了一枚山杏送進嘴里。一股子酸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浸得人心里直發苦。她只咬了一口就扔在地上,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回去之後她照了很久的鏡子,發現鏡子里的自己是那麼地陌生。
那個時候,她終于明白了,陳寰真正喜歡的是從前的她,那個在清苦的條件下絞盡腦汁、變著花樣做吃食,踹著小心思算計他銀子的普通少女。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變了太多,變得連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可她變不回去了,她也不想變回去。比起從前的懵懂無知,她更喜歡現在的自己。
她走後,陳寰喝得酩酊大醉,被老掌櫃手下的一名忠僕殺死在睡夢之中。那個被他起名叫作「青杏」的小姑娘,連同她肚子里懷著的三個月的胎兒也沒能幸免。
也許從扔下青杏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心里跟陳寰一刀兩斷了,听到陳寰死訊,她竟然一點兒都沒覺得悲傷。她最先考慮的也不是陳寰,而是陳寰的死會給四海通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她冷靜地分析了利害關系,將消息隱瞞下來,然後抓緊培養心月復,收攏權利,清除異己,將四海通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可要說陳寰的死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那是假話。許多堪稱變態的規矩,都是她在陳寰死後制定下來的。在男女關系方面,也變得隨便肆意起來。
她不缺男人,環肥燕瘦,只要她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但她從不對任何男人付出真心,她只不過是需要一個為她暖床,陪她度過漫漫長夜的人罷了。
她有一個習慣,跟那些男人開始之前都要先拜堂,這應該也是受陳寰的影響。她喜歡穿紅色的衣服,她喜歡住在陳寰迎娶她又背叛她的農莊里,她的房間永遠都布置成洞房的模樣。
她房間的後牆外有一座沒有墓碑的土墳,里頭葬著陳寰和那叫青杏的女子,是她親手埋進去的。
時過境遷,她對陳寰已談不上愛恨,留存在心間的不過已經開始泛黃的回憶。
「你後悔嗎?」。簡瑩听她說完了整個故事,忍不住問了一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