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樓總有四層,此時莫雨欣坐在四層走廊盡頭的欄桿上,兩條腿無意識的晃著,她微微垂著頭,似乎是在看著青石塊築成的堅硬地面。
眾人一到藏書樓前方的空地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幾個和莫雨欣交好的小娘子幾乎嚇哭出來了,一直與她說話,小心勸著,莫雨欣仿若未聞,坐在那里,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給人一種生無可戀之感。
身後一陣騷動,榮國公府的大小姐趙暮雪趕了,優雅溫淑的臉上已是一片慘白。
看到她來,現場的氣氛又是一變。
趙暮雪皺了皺眉頭,「你們別出聲,讓我來勸勸。」
她是榮國公府的大小姐,自幼便學過無數技藝,她日後必是一府主母,所以她的祖母一直親自指點她如何面對內宅里的萬事,但卻從來沒教過她如何面對這副場景()。
今日是則天女帝登基之日,府里大部分主子都去了太極殿,掌事的大是一品誥命,自然也去了,所以留在府里的就二和病重的四。
她住所離春嬌閣比較近,所以她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二現在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所以,她目前就是要拖,拖到二來。
「莫娘子,說起來我比你大上兩歲,你若不嫌棄可喚我一聲。」趙暮雪的聲音溫柔大氣,「你解決不了的我問題,也許我會有辦法。」
莫雨欣看了她一眼,語氣很輕,「趙,我未婚夫要去北漠從軍了,他說他不想一事無成,想去爭個功名,然後再回來娶我。」
趙暮雪目光溫和,「妹妹,你未婚夫如此知上進,你不滿意嗎?」。
「北漠……」莫雨欣淺笑,「洛陽在南,他在北,我想這便是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了吧。」
趙暮雪見她答非所問,也不逼迫,轉而又道︰「你們有婚約在身,就算他離開幾年,回來也是肯定要娶你的。」
「行軍打仗,幾年?也許是十幾年……」莫雨欣對她微微一笑,「趙,很謝謝你,可是我真的不想今後的人生一直在等待,張三娘子說的很對,我們是沒有結果了。」
「我,我……」張紫兒見她提到自己,心中慌亂,若是莫雨欣真的死了,那她豈不是成了罪人?!
趙暮雪看了她一眼,轉而又看向了莫雨欣,「她才多大,連親都沒定,不過是隨口瞎說的,你不可當信。」
張紫兒立刻撇清,漲紅了臉,「暮雪說的對,我什麼都不懂,亂說話,你千萬別放在心里!」
「你給我閉嘴!」趙暮雪臉沉了下來,對她低聲喝道。
「我……」張紫兒的喉嚨像被人掐住了,本來張口而出的話,生生卡住了。
趙暮雪閉了閉眼楮,繼續勸道︰「莫娘子,你可曾想過你親人,他們今早才來看過你,他們養育了你十幾年,你就這樣對他們?」
听到這里,莫雨欣終于流露出一絲悲傷,「母親告訴我他自願從軍,還說,要去他府上退親!」
趙暮雪這才明白,退親才是關鍵。
「阿樂,她不會真跳下來吧,這可怎麼辦?!」李真珠面露不忍,雙手緊緊地抓住長樂的衣袖。
長樂看著已經在悲傷哭泣的莫雨欣,轉身向一旁立著的丫鬟問道︰「可有通知莫家的人來。」
丫鬟面色淡定,「一莫娘子,府上就派人去了莫府。」
丫鬟從小在榮國公府里長大,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看了看不遠處驚慌無措的小娘子們,又忍不住多看了一臉平靜的長樂,心中便分出了不同。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二崔氏帶著兩個神色悲憤無奈的走了,身後跟了一群丫鬟。
「雨欣啊!」那兩人見到高空上的莫雨欣,頓時驚叫了起來。
莫雨欣淚眼迷蒙,見到兩人,輕輕的叫了一聲,「母親,長姐。」
崔氏走到趙暮雪身邊,低聲道︰「今日是陛下登基,普天同慶的日子,若我們榮國公府發生了命案,有了血光,陛下會怎麼想?我們雖然是陛下的母家,但這麼重要的日子,陛下也從來不是心慈面軟的人!」
「最重要的是,府里就我們兩個主事的!」崔氏倒吸一口氣,神色復雜,「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大回府了,她是掌家媳婦,等到她來了,就沒我們什麼事了!所以現在,一定要拖!」
崔氏的想法,和之前趙暮雪的想法是一樣的。
趙暮雪深以為然,「嬸子說的是。」
如今的榮國公府大並不是趙暮雪的生母,她的生母生二弟時難產,劉氏是她生母走後三年,才娶進來的填房。
「雨欣,你快下來,你想嚇死母親嗎?」。莫用帕子擦著眼淚,痛心疾首。
莫長姐也苦口婆心道︰「妹妹,你莫要調皮了,快些下來吧。」
「母親,長姐,我沒有調皮。」莫雨欣用手擦了擦眼淚,露出一個微笑,「我想的很明白,我不會退親的!」
「好孩子,我是為了你好。」莫悲痛不已,「戰場上刀劍無眼,母親不想你一輩子等下去!」
莫雨欣哭著搖頭,「我此生只嫁他!從我知道這門婚事起,我便認定了她!」
「那好,我們不退親了!你快下來吧!」莫喊道。
莫雨欣笑了,「但是我們相隔太遠了,南北,是世間最遙遠的距離。我希望我死了,靈魂可以跟在他身邊,這樣,我就能離他更近了。」
「母親,長姐,再見了!」莫雨欣一臉解月兌,她站在了欄桿外的邊緣上,張開雙手,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四層樓摔下去,地面又是堅硬的青石路,留個全尸都難。
莫、莫長姐呆住了,她們沒有想到一直如同鵪鶉般怯弱的莫雨欣會輕生!
「不要!」趙暮雪臉上蒼白,完了,拖不住了。
「你這樣死了,所有人都能記住你,你未婚夫更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你,永遠懷著對你的愧疚,這才是你的目的,對嗎?」。長樂走到了藏書樓前方,仰頭直視著那個即將結束自己生命的少女。
趙暮雪冷聲喝道,「你在干什麼?激怒她嗎?還嫌她沒跳下來嗎?!」
「回答我,這是不是你的想法?」長樂沒有理會,再次向莫雨欣問道。
莫雨欣看著她,苦笑,「我不想的,但我知道我們兩個今後的距離,是世間最遙遠的距離。」
長樂沉默了,想起了她之前在《南華大意經》最後面見到的那段文字,亦或是一首詩。
她念到︰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樹與樹之間的距離,而是同根生長的樹枝,卻無法在風中相依。」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樹枝無法相依,而是相互瞭望的星辰,卻沒有交匯的軌跡。」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星辰沒有交匯的軌跡,而是縱然軌跡交匯,卻在轉瞬間無法尋覓。」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轉瞬間便無處尋覓,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無法相聚。」
整個空間都靜了下來,所有人怔怔無語,靜的可怕。
最後一段了,長樂看著已經是滿臉淚水的莫雨欣,輕聲道︰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飛鳥與魚的距離,一個翱翔天際,一個……卻深潛海底。」
飛鳥與魚……
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里,永遠不可能相觸的距離!
趙暮雪臉色復雜,當她听到那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心觸動了。
從心底的最深處涌現出來,瞬間將她席卷了,無法用言語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