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入八月中旬,秋風已經將蕭索的涼意帶到了大名府。
城南的一家小院內,爐火上正熬著去熱祛風的湯藥。
屋內的床榻上一位面色蒼白,嘴唇干裂的中年婦女正雙眼無神喃喃的喊著的名字,強撐著想要下床。
雙眼通紅的雪嬌偷偷的抹了把眼角,將母親按回床榻,輕聲的安慰道︰「娘,您就好生歇息歇息吧,尋找父親下落的事,女兒也可以做的。」
發燒數日的穆陳氏體弱乏力,在女兒的輕聲安慰下又躺回了床上,只是「成峰,成峰」的低喊依舊未停。
為母親掖好被角,雪嬌忍住眼淚,說了句「女兒去看看藥好了沒」,便走出了屋門。
身後傳來了母親竭力的吶喊︰「一定要找到你爹的下落!」
雪嬌再也無法忍受的眼淚滾滾而落,不敢回頭的答了一聲「哎!」
父親六個月之前和人結伴前往燕國販賣布匹,如今同行之人都已返回,父親卻了無聲息。
听劉叔說,父親要去更遠的部落,想多賺點錢好給自己準備嫁妝。
如今這麼久了,劉叔已經準備開始今年第二次的行程了,前幾日來探訪時答應會多幫忙打探下,但是時間這麼久了,燕國部落都是游牧民族,不一定還能踫到上次的部落。
「茲茲」的水汽聲打斷了雪嬌的沉思,趕緊取了塊抹布沾濕之後墊著,小心的將熬好的湯藥從爐子上取下,涼了涼倒入碗中,給母親端了。
疲憊加上疾病的折磨,穆陳氏此時已昏昏睡去。雖說于心不忍,想讓母親多睡會,但湯藥一涼藥效就不好了。
雪嬌輕輕的搖醒母親︰「娘,藥好了。您別動,女兒喂您吧。」拿了一個枕頭墊在母親背後,使穆陳氏揚起上身靠在牆上。
一勺一勺的將碗中的湯藥喂進母親嘴中,雪嬌再次將母親放平,蓋好被子。拿起針線,心不在焉的做著女工。
正在此時,一聲拉長了音的「喲」從外傳來,打斷了雪嬌的思緒。
緊接著一位身穿翠綠綢衫,外罩湖藍色坎肩的少婦走了進來,捏著鼻子笑道「怎麼還在吃藥呢?哎呀,不是我說,二哥一時半會沒個音信,二嫂你可得多注意身子啊,要不然萬一有個啥的,留下孤零零的小雪嬌一個人,那可如何是好呀!再者說,吃藥可比吃飯貴多了,我家也沒多少余錢咯!」
穆陳氏本已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此時卻被吵醒了,本就因為生病而體弱,听了弟媳婦攜槍夾棒的一頓尖酸話,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強撐著就要起來。
雪嬌趕緊放下手中針線,為母親拿了靠枕墊著,一邊為母親擦著汗一邊扭頭對這位不速之客冷然道︰「不勞三嬸擔心,父親吉人自有天相。借你家的那五兩銀子,在中秋節之前一定會連本帶息還給你。省的到時候你家里沒油還要來我家借。」
穆陳氏揮了揮手,打斷了雪嬌,皺著眉頭道︰「嬌兒,怎麼說話的,平日娘是咋教你的?沒規矩,回房思。」
虛弱喘了口氣笑著向三嬸說道︰「嬌兒不懂事,她嬸別往心里去。」
雪嬌滿心的委屈,淚水在眼里打轉,卻強行忍住沒有哭出來,忿忿的轉身回自己閨房去了。
望著依舊如昨的閨房,雪嬌不由得想起父親走的時候,笑著說要掙筆大錢回來給自己籌備嫁妝,當時自己還惱羞的幾天不敢出門見人。
可是如今,父親無音訊,母親又臥病。原本家里的錢大部分都被父親拿去做了生意的本金,買了布販往燕國,家里的余錢花了大半年也早已所余無幾,母親看病的錢還是借的大伯和三叔家的。
想到上次去借錢時嬸娘那不耐煩的神情和尖酸的話語,雪嬌心中委屈和心酸更是難平。
往些年,因為父親生意還不錯,叔伯兩家經常來家里借點柴米油鹽什麼的,從來沒有說過二話。父親總是寧可自己家少吃些,也盡量幫襯著兩位。
現如今,父親的下落全無,這些往日親切的叔伯們不但不幫忙,借他們的錢居然還要算利息,如此不說,還限定要在八月中秋節時還錢。
如今母親的病還未好轉,眼看中秋節也只剩下幾天了。
哀嘆了一聲,雪嬌取出壓在箱底的白鹿皮,這是去年父親用三匹上好絲綢從燕國換回來,本打算等過幾年結婚時給自己做添妝的。但是家里除了這張雪白的鹿皮,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賣了。
雪嬌正準備將這白鹿皮拿去賣了換取些銀錢為母親治病,突然身子一震,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鑽進了她的腦子里,頭痛欲裂,雙手顫抖,白鹿皮掉落在地上,不一會雪嬌也軟倒在了白鹿皮上。
在這昏昏沉沉之中,雪嬌感覺似乎有著另一個靈魂進入了自己的體內,意識漸漸的模糊,外面的聲音再也听不到了。
屋外的秋風瑟瑟,樹葉一片片的被吹落,卻有一只喜鵲停在院中早已樹葉不多的槐樹上,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日已偏西,昏迷的雪嬌終于醒了,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支撐著佔了起來,茫然的低聲道︰「這里是…」
仔細的回憶了一番,終于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這里似乎像是北宋年間,但又不是。我現在是穆雪嬌,還是陸茜茜?似乎頭腦里有著兩份記憶,如同沒有喝孟婆湯就轉世投胎了一樣。真見鬼!」
彎腰撿起地上的白鹿皮,穆雪嬌低聲嘆道︰「就這麼賣了也買不了幾個錢,還不如加工一下,做幾雙別致的鹿皮靴賣給有錢人。」
前世的陸茜茜做的就是服裝設計,主攻的就是古典設計,雖說在後來自己的公司擴大了之後,自己把心力轉移到了銷售上,但是老本行並沒有拉下許多。
找出剪刀和針線,思考了一番,這城中有錢有勢的人家,除去那些常年做邊境貿易的大商人,就數鎮遠侯府最有錢,而且還是官紳之家,對品味的鑒賞要高些,也舍得花錢。
听說侯府二小姐徐雲蘭今年13歲,而三小姐徐雲荷才11歲,自己現在這副身體也剛剛12歲,那應該和自己的腳差不多大,就算稍微大一點,也可以墊個鞋墊。
思緒既定,一雙巧手,上下翻飛,剪刀飛舞,針線穿梭,兩個時辰之後,一張潔白如雪的鹿皮已經變成了兩雙鹿皮靴。
看著手中的靴子,雪嬌嘴角掛起了一絲微笑,從廚房尋來一塊木炭,在靴子側面寥寥幾筆勾畫出一幅空谷幽蘭,又在另一雙靴子上畫了一幅荷塘月色。
好在家中還有些彩線,這副身體的前主人留下了很不錯的刺繡功底,加上前世對一些刺繡方面的見解,不到一個時辰,潔白的鹿皮靴上分別多了一株空靈靜雅的幽蘭和一株淡雅清新的月下荷花。
洗去木炭的痕跡,整個工序算是基本搞定了。抬頭看了眼夕陽,已是到了做完飯的時候了。
回屋看了看穆陳氏,雪嬌拿毛巾濕了濕熱水,為母親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許是感覺到了雪嬌的動作,穆陳氏悠悠的睜開了雙眼,低聲的問道︰「雪兒,你不要怪娘親。我這病還不知何時能好,萬一有個什麼,終將還是要將你托付給他們兩家。再怎麼說你體內也流淌著他穆家的血,不要和他們生了嫌隙。」
靈魂早已發生了異變的穆雪嬌笑盈盈的答道︰「娘,您就放心吧,女兒都懂,不要瞎想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對了,剛才有個算卦先生路過咱家門口討水喝,為了表示謝意他給咱家算了一卦,說是父親在外被耽擱了,並沒有生命危險。」
至于托付什麼的,現在的穆雪嬌根本沒當回事,有著雙份記憶,在智商上已經超越了平人太多。雖說現在年紀還小,但也不至于養活不了自己。
雪嬌將擦完汗水的毛巾,又在熱水里擺了擺,疊放在母親額頭,輕聲安慰道︰「放心吧娘,父親絕對沒事的,您可要早點好起來,不然等父親回來看到您病成這樣,還不得心疼死啊。」
原本愁容滿面的穆陳氏被女兒的一番安慰加調笑,心情輕松了許多,多日不見的笑容浮現在嘴角,笑罵道︰「臭丫頭,沒大沒小,還不去燒火做飯。」
「好 ,女兒這就去給娘親做頓好吃的,娘親可要早日恢復,迎接父親的歸來哦。」說完不等母親回話,就跑了出去。
看著女兒消失的背影,穆陳氏似乎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變化,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心里卻多了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