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念濟安公人已經都來過濟安公府了,而尋常百姓沒有名頭進門,心存感激的人們摘了白花,捧成一圈,一起去到法佛寺,和尚站在廳內,敲著木魚,咚咚咚地聲音,超度著為國犧牲的大將軍。
每隔一個時辰,法佛寺的大鐘就會 地被守鐘僧敲響一次,悠長的聲音使人心境都會祥和起來,鐘聲飄散得很遠。
「哎……」齊眉伴著隱隱約約的鐘聲進了清雅園,老太太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祖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齊眉加快了步子走,從祖父的尸骨被送回來,老太太的病愈發的時好時壞。
听嚴媽媽說,上一刻還穩穩當當的,下一刻就能在地上撒潑打滾。
換了前世,打死齊眉也不會老太太能有這樣的時候。
祖父的亡故並不是老太太刺激的根源,和她一樣,是因得亡故還不能安息才會氣血上涌,一下子新事舊事全都翻上心頭。
老太太這才撐不住了。
既做了大將軍,也跟著他上陣殺敵,那種出生入死過的感情,和在戰場上真真感同身受的英雄氣概,才導致老太太落得這樣的結局。
齊眉隱隱的也知曉一些,老太太和老太爺之間的感情不比高門大戶的謹慎陌生,也不比小家小戶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季祖母是在老太爺征戰的時候被救下的年輕女子,老太太在陶府持家,沒有想到夫君被一個柔和的女子劫去了心神。
縱使季祖母被帶回來,老太太也沒有那般怒目而視,或者大哭大鬧。
反而是平靜地看著季祖母奉茶給她,接後擺手讓她下去。
而後坐在鏡前整整一個白日。
季祖母溫婉柔和,帶著江南女子的細膩。舉手投足都是秀氣有禮的。
不像她,大大咧咧,不走深閨的路,大膽的舉動能吸引男子的注意,但一時的敬佩或者興趣,只要一遇上了水做的女子,她這樣的便成了塊又丑又老的石頭。
陶府的下人沒想到的是,主母那樣火爆的脾氣,竟然對季祖母的到來沒有一點兒不快。
更沒有想到的是,老太爺從帶著季祖母回祖宅。便再沒能進去過老太太的屋子。
到了老太爺要搬去京城,所有人都以為季祖母那樣受寵一定是會跟著去的,卻沒想到急啊u在木被留了下來。
初回京城的第一年。季祖母被接回京城的陶府過年,就那一次便有了陶叔全,生下了陶叔全後,季祖母連照顧的機會都沒有,便又急急的回了祖宅。
「姑女乃女乃是留下還是……?」嚴媽媽端著水盆進來要幫老太太淨面。見齊眉坐了下來,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也沒再問下去,水盆端到案幾上,帕子浸得全濕,而後再擰得半干。老太太不喜歡太濕的帕子,也不喜歡太干的帕子。
帕子剛覆到面上,本來還安安靜靜的老太太忽而大喊大叫起來。「殺人啦殺人啦!」
嚴媽媽被老太太推得往地上一摔,差點磕到了頭。
外頭的鶯綠、鶯柳幾個丫鬟听到動靜魚貫而入,齊眉正按著老太太,讓她冷靜下來。
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四個丫鬟兩個去扶嚴媽媽。兩個開始收拾打翻的水盆和弄髒的帕子。
手腳利索動作迅速,很快屋里連水漬都被清理干淨。可見四個丫鬟近日來都在做著類似這樣的活兒。
嚴媽媽沒有磕到頭,但畢竟年紀大了,比老太太只小上一歲,這麼一摔腿都差點摔瘸了。齊眉讓鶯綠和鶯柳把嚴媽媽扶到外屋坐下,起先嚴媽媽還死活不肯,說這樣沒有規矩,齊眉故意板著臉,揚聲沖著外頭,「你若是哪里出了事,老太太誰來照顧?」
嚴媽媽心里嘆息,隔著屏風也能看到老太太不停的動著,怎麼都不肯讓齊眉好好的扶著她,嘴里依舊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大老爺在朝中,日日都是早出晚歸,大太太為了喪禮的事已經費勁了心神。
嚴媽媽緩緩地坐下,疼得齜牙咧嘴,讓鶯柳和鶯綠卷起褲管看腳傷。
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哄住了,齊眉越過屏風走出來,嚴媽媽咬緊牙關,額上都沁出了密密的冷汗,「老奴沒事兒的。」
「傷筋動骨一百天。」齊眉說著讓鶯柳去拿藥膏來。
老太太忽而又哼哼唧唧起來,鶯綠忙入了內室。
一會兒又安靜了,嚴媽媽深深地嘆了口氣。
「祖母實在是……」齊眉心里有股酸澀的感覺,管你是叱 風雲的人還是平淡無奇的人,臨到老了都要受或大或小的病痛折磨。
「老太太受的刺激過大了……別說老太太,老奴初初听到消息都覺得不敢置信。」嚴媽媽說著望向窗外,層層疊疊的雲朵甚是美麗,「縱使是年輕不再,老太爺也總是挺直背站在人前,再沒有那麼可靠的了。而再是疾病纏身,也不過是鬧鬧脾氣。縱橫沙場多年,從來沒想過老太爺會出事。」
「臨了還要面對這樣的結局。」嚴媽媽自是指的遺體不能及時送回濟安公府的事。
齊眉嘆了口氣,「這些話府里也不要再說了,不然免不得被哪個丫頭听了去嚼舌根,一傳十十傳百的。」
嚴媽媽拍了拍胸脯,「這事兒老奴定是有分寸,從不對誰說起過。」
「只不過听說老太爺逝去之前,嘴里最後念的名是姨女乃女乃……」嚴媽媽聲音壓得很低,齊眉卻听得一清二楚。
這時候鶯柳很快地拿來了藥膏,幫嚴媽媽細細的涂著。
齊眉去看了一次老太太,已經睡得十分安詳,齊眉神色復雜的坐在床榻邊嗎,幫老太太掖好被角。
老太太這個人重情重義,性子又剛烈熱情,從認識老太爺起便心知肚明他是在戰場上廝殺的人,無論如何這麼多年了,老太太心里多少會有準備。
之所以後頭總是好不了,是因得老太爺臨終前遺言的緣故。
季祖母長年不得回京城,老太太不能說多善妒,只不過她本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若真是個蛇蠍心腸的,季祖母生的三叔哪里還能平平安安的過到現在娶妻生子,還管理著鋪子?
但疑惑的是,連父親母親都不知曉老太爺臨終前的情形,老太太和嚴媽媽又是從哪里听說的?
齊眉蹙眉問著嚴媽媽,嚴媽媽小聲地道,「三姑女乃女乃回來過一次,陪著老太太說了幾句話。」
三?齊眉有些愕然。
陶齊清平素的存在感比她還要低,嫁出去或者回娘家都沒有什麼大動靜,悄悄靜靜的模樣任誰都不會刻意去注意她。
三又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無論真假,這樣說出來刺激老太太,讓老太太一病不好,如今還成了這麼個吊著一口氣的模樣。
齊眉捏了捏拳頭,回去的馬車上面色也帶著微微地怒意。
阮成淵剛好下學堂回來,看齊眉臉色不好,琢磨了會兒問道,「是不是你大哥要回來,濟安公府太忙了?」
齊眉搖搖頭,兩人用完了飯,阮成淵去了書房,齊眉端著茶點,坐到他對面的軟椅上。
阮成淵看累了,拿起銀筷夾糕點吃,齊眉似是不經意的問道,「平寧侯的長子是不是也在文弘學堂?」
阮成淵點點頭,「今兒個還被罰站了。」
齊眉訝異的張大嘴,「你們還要被罰站的?」
都是王孫貴族的子弟,竟然還和外頭的私塾一般。
「是啊,我昨兒也被罰站了,怎麼都背不好詩詞。」說著想起原先被齊眉拆穿了心思,又尷尬的笑了笑,「左元郎他今兒來遲了,還不是一時半會,也沒有派人來事先說,理所當然的被罰站。」
「左元郎那人也不是個不學無術的。」阮成淵見齊眉有興趣,也樂得與她有話題好說,索性放下銀筷子說了起來,「肚子里的墨水還是有那麼一點兒,但听別人說過,他自成親以後眼眶就總是黑黑的,步子也有些虛扶。」
「莫不是真的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病?」齊眉自然的問著。
阮成淵頓了下,搖搖頭,「哪里是有病,他那模樣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房事過度了。」阮成淵說出來就尷尬的咳嗽了聲。
齊眉好奇的表情一下被打斷了,臉紅得厲害,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
窗外忽地飛過兩只鳥兒,嘰嘰喳喳的湊到一塊,兩個小腦袋磨來磨去,看上去好不親密。
晚上入睡前,齊眉細細地想著。
三貌不驚人,性子也不好,怎麼能吸引到左元郎那麼沉迷?
總是有些什麼手段……
仔細的想了想,總覺得三所謂的听說不一定真實,如若真的能知曉老太爺臨終的話,那消息定是從平寧侯一方得來的,可平寧侯那邊不像是知曉老太爺事情的樣子。
三在編瞎話。
齊眉翻轉了子,一只大手毫無預兆的突然環上了她的腰,把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轉過頭去看,嚇人的那位卻是睡得香甜無比。
進了月末,陶齊勇終是帶著將士班師回朝。
京城里的那些百姓們自發掛上的白布撤下,都換上喜慶的紅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