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與你相伴,與你相隨。
生,纏定你。
死,伴隨你。
只要你一句話,天涯海角生死定相隨。
夜深,雪落無聲。
隨手關上門,曲瑤光選在亓官沂對面的位子坐下,後者很快地送上熱茶,視線跟著臉色微沉的佳人移動。
剛接過聖旨的手好沉重,事實殘酷,讓她突然不想讓他跟了。
因為知道沙場險惡,生死難奪,上沙場不比江湖講求什麼規矩仁義招式花樣,在戰場上只有一個字,殺。
殺得漂亮雖好,殺得陰險更好,管你手段如何,人家落馬你補刀,江湖罵你不要臉,戰場稱你真英雄。
因為那叫戰場,不是什麼鬼仁義慈悲存留的地方。
他是江湖人,讓他上戰場……曲瑤光看著他,眉頭皺起,才剛啟唇欲開口,亓官沂就先發制人地道。
「你到哪我就到哪,我是跟定的。」
她深嘆口氣,一臉認了的樣子。
「我要去的是戰場。」她很認真的看著他道。
「我知道。」他也一臉很認真的回道。
「很危險。」
「我知道。」
「那你還跟?」曲瑤光有些動怒的瞪著他。
「有你在嘛!」亓官沂一臉燦笑,語氣理所當然。長指勾起一綹青絲,目光含笑地凝著她,「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在她猶自發愣時,亓官沂自身上取下一只玉佩套在她脖子上,「這樣你就被我套住了,這輩子可別想逃離我羅!」
他的笑容依舊燦爛,深深鎖住了她的眼,讓她再也移不開視線。
「沒個正經樣。」曲瑤光念歸念,眼角卻輕輕躍上一抹笑,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玉佩。
他看著她眼角含笑,如果時光能在此停留,該有多好?
「如果我能退出江湖,那你能辭官嗎?」伸出掌觸著芙顏,他喃問著。
「這個問題你問過,我的回答仍一樣。」她手撫著他伸過來的掌,把他更往自己的方向壓住,讓彼此間沒有空隙。
他笑了,笑容中含著一絲苦澀。
「是嗎?」
同樣身為江湖人,同樣由不了己。
「未來如何誰都管不了,我們只能看著現在。」曲瑤光定定望著他,認真的對他許諾,「我答應你如果辭官的話,我會陪你。」
「君子一言。」他伸出小指。
「駟馬難追。」她勾住他的小指,笑著應道。
諾言,在此定下。
曦陽乍出,雲霞橘緋通霄漢,未醒的大地朦朧,染露的女敕青綻出晶芒,在溫暖的日光下閃爍。
赤駒毛發閃亮,佇立在坡前不停地昂首蹄揚,彷佛在催促不遠處的主人。
「爹,請您要好好保重。」曲瑤光雙手作揖,朝父親拜別。
「瑤光,你也要多保重,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曲濤慎重的叮嚀女兒一次又一次,深怕她忘了照顧自己。
「嘿,別忘了,有我在呢!」一旁的亓官沂不甘心地插嘴,對于曲濤的不放心有些不以為然。
曲瑤光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後裝作沒听到,繼續與爹道別。
「孩兒會多注意的,孩兒在此拜別。」
「喂喂喂……算了,小子要走了,老子好好照顧自己啊!」亓官沂看著準備上馬的曲瑤光一眼,搔搔頭,對曲濤言別。
「好好,你們早去早回啊!」
曲瑤光再次行個禮,隨即駕馬往山坡行去,沒有再回頭。
塵土飛揚在空中,煙茫茫,煙滅人逝,徒留空沙飛塵世。
卻沒有人知曉,這將是曲家父女倆最後一次的對話。
■煌歷明嘉庚戌年,將軍曲瑤光封為定遠侯,駐守邊疆。戎軍不斷犯界侵領,定遠侯全數擊回,戰績優異。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一疊紙攤在曲濤面前,窗外飄著細雪,但他只覺得汗流不止。
「曲老將軍,身體不舒服嗎?」搖著扇子,左相細眸一眯,優美的唇勾出一抹弧度。
「大人,這是……」觸著紙張的指尖微顫,曲濤努力壓抑著情緒,但低啞的嗓音卻不小心將它泄漏出來。
「幾天後,本官欲將這些上奏,曲老將軍,您覺得如何?」收起扇子,左相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掌心,唇角依舊含笑。
「這些是假的!」曲濤指著那疊紙,指控道。
「是真是假這就要由聖上來定奪了。」如玉的指尖劃過扇柄,左相輕勾一笑,起身朝他點個頭,「那麼,本官告辭了。」
曲濤垂下兩肩,全身象是被抽走了力量,他愣瞪著左相轉身欲離的背影,干啞的聲音象是硬自喉嚨中擠出來。
「大人,我們曲家究竟與您有什麼仇?」
聞言,左相半轉過身子,扇面微掩頰,風吹來,一身紫袍揚起,更顯風流貴雅,涼涼的嗓音帶著輕笑響起,卻似絕情。
「無仇。」
冬雪又降,帶著寒意逐漸落下。
迎接清晨第一道曦陽,曲瑤光細看著四周,久久後,她將偃月刀立在地上,撇撇下頷。
「斐冽,你將部隊整整,然後跟我稟告兵數。」轉過身,她拋下話語,踏著沉穩的步伐離去。突然她停下步伐,抬首望著微晨陽,有人慢步走來,佇立在她身後,她不用回首也知道是誰。
「你在想什麼?」難得的在她眼中看到一絲迷惘,亓官沂陪她一同看著晨陽。
「現在,我只想讓這場仗漂亮結束,然後回京論功行賞時,將這些年所搜集有關左相的罪證呈給聖上,這樣一切都將結束……」
「只是?」听出她話中有話,亓官沂問。
曲瑤光朝他扯動唇角,半垂下秋眸道︰「我覺得心里好不安,好像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別擔心,一定沒事的,我們快點將這場仗打完,就可以回去了。」亓官沂輕攬著她,安撫道。
「嗯。」
忽地,一陣震天的戰鼓響起,震回了她四散的思緒,也讓她回到現實中,櫻唇微啟,黑眸微斂,她開口喝道︰「應戰!」
霎時,軍中齊心一喊,氣勢磅礡。
拿起了她的刀,穿上了她的紫烏鎧,曲瑤光躍上了馬背,首沖前鋒。
亓官沂反應也不差,隨即也躍上馬背,抓起長劍伴在她身邊。
瞬間,她揭起了血霧,血染沙場。
戰鼓喧囂,漫天撼地,震神。
血光四射,緋熾交錯,紛飛。
閃著無情的紫芒,偃月刀映著身後的火光,炎熱而熾艷,攫惑人心,駕著赤鬃俊馬,曲瑤光舞動著長刀,掀起陣陣血浪。
眯著眸子,她手中大刀一揮,敵方人頭滾落于地,濺起一地血紅,馬蹄踏上血灘,濺起的血珠伴著耳邊傳來的廝殺聲,馬兒的嘶鳴聲,瞳仁映上的是遍地染血的尸首,無首的尸體張著手,好似要挽回逝去的生命,忽地,她心一緊,但依舊咬牙揮出下一刀。
她不能有所猶豫,因為這里是戰場,而這里,她必須守住。
她有她要守護的人,所以她不能退縮。
而且,她只要撐過去後,一切都將結束。
長刀一揮,銀刃上再度染血。溫熱的黏稠液體再度飛濺,灑落在她冰冷的頰上,她卻無暇拭去。
曲瑤光指揮著隊伍,在誘敵計成功後,她立刻返回各個擊破,贏得漂亮的勝利,登時歡聲雷動。
金鑾殿里,平日沉迷酒色不管事的皇帝難得龍顏大怒,殿外大雪紛飛,殿內氣氛沉重。
「聖上,這一切定是誤會,小女一心保家衛國,怎麼可能有叛心,請聖上明察啊!」曲濤跪著,不顧皇帝的怒容,一心替女兒洗清罪名。
「這上頭寫得如此清楚,你要朕怎麼信?」皇帝用力將手中紙張往下拋。
雖然在場的文武百官沒一個認為曲瑤光有反叛的可能,卻沒一個人敢在龍顏怒氣正盛時出聲。
曲濤沉痛的閉上眸,再睜開時彷佛下定決心。
「聖上,微臣願以自身來替代小女。」
听到此言,眾人一陣驚訝,唯有一人眸里輕閃過笑意。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皇帝眯起眼,瞪視著曲濤。
曲濤彎身磕頭,「願聖上成全。」
「左相,你覺得如何?」
「稟聖上,臣覺得曲老將軍勞苦功高,為他成全這一點小願望,可顯聖上仁慈英明。」左相以平靜的口吻回答。
「那此事就交給左相處理,朕要下朝了。」揮揮手,皇帝不打算多為此事費心,徑自起身離開。
左相揖手行禮,寬大的袖子掩住唇角的笑意,表面恭敬地回道︰「臣領旨。」
■煌歷明嘉庚戌年,衛國大將軍曲濤代女頂罪,左相領旨賜白綾三尺,三月後行刑。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