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扶蘇去見嘉時,嘉叫他等了很久才放他進來。她自己也不做什麼,只懶懶的在房里。簾下一個墊子,她半蜷半坐在上頭,像只貓。
「你對付秦家的人干什麼?」謝扶蘇開口見山質問。
嘉乜他一眼︰「干君底事?」
「你還讓他以為,你會嫁給他?」謝扶蘇眉頭皺得很緊。
「我想找個歸宿不行?」嘉抬起手,對著光端詳自己的指尖。依然很美麗,但她自己知道不一樣了。跟年青時相比,畢竟是老下去了,像花再美,也總要凋落。只是,她總以為自己會在全盛時凋落枝頭,卻料不到會拖這樣長罷了。
「你是花魁!你會嫁那種人?!」謝扶蘇氣咻咻道。
嘉眼楮一眯,盯著他。
他到底說出來了。她當年,在遙遠的故鄉,是花魁,銷金窟中傾亡了多少人家,那又怎麼樣?
「老大嫁作商人婦啊,謝大俠。」她怪諷刺的笑一笑,「你要沒什麼別的事,就請回吧。」
「你、這不是害了別人一家?」謝扶蘇痛心疾首。
嘉的唇角再斜一斜,還沒答話,外頭通報,青蘭來了。
「你從後門走,我一點兒都不想見你,也不想讓她見你。」嘉笑嘻嘻道。
謝扶蘇咬咬牙,也只能離開。後門那兒,他見到全身金光閃閃員外袍的秦老板,怪誠恐誠惶的在那兒等著。像一條可憐的金毛犬等待女主人召見。忽見一個男人出來,毛就豎起來了。
「我來給坊主診脈的。」謝扶蘇忙撇清,然後語重心長的勸他,「別再耗在這里了!」
忠言逆耳,秦老板哼了一聲,不听。謝扶蘇也只能離開。
那時候青蘭在室中,訥訥問︰「坊主,秦少爺來說……」
「你也來罵我是狐狸精?」嘉淡道。
「不不。」青蘭忙道,「只是,不相信坊主怎麼會……」
「為了替你出口氣呢?」嘉挑挑眉毛。
青蘭張口結舌。秦歌真的猜中了?但,這怎麼可能?!
「你不信?為什麼?女孩子活該受氣就不能報復?用這種報復手腕就不行?」嘉一句逼一句問。
「不,只是……坊主不值得。」青蘭低聲道。
嘉的目光也柔和下去,凝視她片刻︰「放心吧。沒什麼事,我過會子就叫他回家。都是誤會了,你別擔心。」
青蘭終于能笑起來。嘉看著她身邊巨大的草袋︰「這是什麼?」
青蘭緊張的打開袋口,將里頭的東西畢恭畢敬捧給嘉看。嘉只是瞄了一眼,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向後退一點︰「這是什麼?」
這是一把巨大的蒲扇,以竹為框、為柄,青布沿邊,當中是棕葉編的圓飾。
「這是新做的扇子。」青蘭小小聲說。
一般大小的蒲扇,能夠自己支撐自己的重量,沒有必要加竹邊。正是做大了,竹蔑的框架才需要存在,而且具有特殊的美感。青蘭想,一般的蒲扇養不活這個小作坊,那加上有些特色的產品,會有幫助吧?
「扇子?」嘉糾正她,「不。這是一把鄉下人做法、不知道能有什麼用的、葵扇形狀的巨大東西!」
這個評價真毒。嘉的話一向不客氣。青蘭埋頭︰「雖然樸拙一點,可是像稻草編的鄉間玩藝兒,也有它的美麗,是不是?」
「不是我欣賞的那種美麗。」嘉冷漠回答,「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不知道能不能幫忙推介一下這個……」青蘭囁嚅道。
「不行。」嘉一口回絕,「引秋坊是我一手建起來的,我只做素扇,這是我的天地,其他跟我沒關系。你如果有你自己喜歡的東西,自己去做,跟我無關。」
青蘭低頭,又把扇子收了起來。
「怎麼不說話了?不再求我?」嘉看著她。
「坊主說得有道理。自己想做的事,怎麼可以勉強別人改變原則來幫忙。」青蘭道,「我再想辦法吧。」
嘉嘆氣︰「回來!我問你,這東西不是你做的吧?」
青蘭承認︰「不是。這是何家作坊的一位大哥平常做的,我覺得很特別,所以拿來請坊主看。」
那鐵生,原來從前做了好幾把這樣的扇子,青蘭見了,覺得都很有稚拙之趣,跟市面上扇子迥然不同,所以才拿來的。
「那你做了什麼呢?」嘉把旁的不理。只盯著她問。
「我……」青蘭語塞。她只是學了點最粗糙的手藝,幫忙趕了一段時間的工。這算做了什麼?
「這麼多年,什麼都沒學會啊!」嘉「嘖嘖」咂嘴,隨便在發髻上抹下一根銀簪子︰「你想明白你到底有什麼困難,就拿這個去艾榮當鋪當。」
艾榮當鋪,青蘭知道,是棲城最有份量的幾家當鋪之一。這枚銀簪,看起來普通得很,雖然值點錢,但應該不多,怎麼「有什麼困難」就可以拿它去當了解決呢?她遲疑未答。嘉揮手道︰「去吧!」一邊要站起來,腿一伸,「噯喲」一聲,像是麻了筋。
青蘭忙上去幫她按摩,嘉笑道︰「笨手笨腳。算了。還不如我自己來呢。」青蘭羞愧退後。嘉又轉了心意︰「你來吧。」青蘭俯下頭,那個絲一般的發質、那個清俊的側面……真像「那個人」啊。嘉心下酸軟。
「坊主又是**病犯了?」青蘭問。
「嗯。」
「謝先生剛剛來過吧?他沒給坊主診治嗎?」。
「**病了,他能做什麼?多托幾天算數。當年我仗著身子旺健,貪涼縱……算了,反正樂也盡樂過,病死又算什麼。值當了。」嘉道。
青蘭埋頭。也許坊主說的話有道理。坊主當年過的生活,也許比她一輩子都快樂。但,還是叫人難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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