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鎮波其實不曾見著什麼人。適才見瑞香行止,也疑心她是不是來這兒私會什麼人,但看她動怒,自己先就軟了三分,听她說起怡雯社的名頭,心里也一跳,暗道︰「那可是有名的戲班子,都說做姑娘的喜歡倒貼戲子,瑞香不會也犯了這一出吧?」但又想︰「噯,關鎮波,你多心了!哪有人偷了情,自己把名字嚷出來的道理?」因起了這個念頭,便把疑念打消,再听她罵到後面,反而疼惜,上來輕輕拉住道︰「什麼人敢翻你的盤?我去打他!」
瑞香把袖子一甩,抽抽噎噎︰「別了!都是服侍人的苦行當,你打他作什麼?我再想法子便了!你……你你,都是你沒用,不然哪要我受這樣苦!」說著,咬了牙伸過手去,指頭在袖子里一藏,輕車熟路,狠狠將關鎮波擰了一大把,關鎮波鬼叫起來,瑞香忙掩過臉去,避到馬車影子里,口里嘟囔︰「戳筋短命的死鬼,怕不招人看不成?」關鎮波揉著痛處,陪笑趕,扳過她肩來,瑞香臉上胭脂水粉都揉花了,一片狼藉,他湊向她耳朵邊笑道︰「成了花臉貓了。難怪要捏我,想讓你貓叫是吧?那你也疼著我的肉一點兒呢!雖然這塊長在下頭,它也是肉啊!」瑞香啐了一口,倒忍不住笑了,忙屏住,扭臉自上馬車去,關鎮波急步跟上,竟就隨她去了,再沒理會文爺一邊。文爺站在拐角,把這場好戲看了七八成,也嘆為觀止,回來招呼你們繼續上路,難免笑談了幾句。紫宛道︰「一物降一物,真是半點不錯的。」文爺也點頭︰「前輩子欠的罷。」
他們哪句是應酬、哪句是真有感觸,哪句打了埋伏、哪句裝聾作啞,你並不在乎。
只是,瑞香臨上馬車前,曾經偷偷往這邊瞥了一眼,目光不善,你的心不覺向下一沉。
如此這般各懷心事,同奔前程,而路旁不遠處有人開始唱歌。應該是個少年吧,那嗓子可真難听,難听得都不叫唱歌了,簡直是在吼,像山里人的山歌一樣,直著脖子只管吼出來。你微微皺了皺眉頭,紫宛忽然拍著窗子喊︰「停轎,停轎!」
轎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停轎。紫宛自己舉手一掀簾子,「 」跳了下來,竟就奔開去。
文爺一干人不知出了什麼事,愣住了。「花深似海」派出來護送的跟班暗自叫道︰「娘哎,不是這時候想逃跑吧?」都趕上去要拉她。
紫宛急得指著前面叫︰「那個唱歌的人!你們快去找他,唱歌的人!」
街面兩邊是錯落的房子,拐角暗巷彼此交織,地形很是復雜。這吼山歌的離街面隔了一段路,誰知道是在哪兒?大家都稀里糊涂的,都看紫宛面色鄭重,只好咋咋呼呼的往那邊找。
你也下了轎,迎面一股寒風吹來,不覺緊了緊領口,看紫宛這麼慌急慌忙,連外套都沒披,好氣又好笑,扶住她。紫宛忙握住你︰「快听這歌,跟裴笛師譜的新曲是不是一個風味?雖不一樣,可也是這個感覺的,是不是?我沒听說裴笛師又譜了新曲,你听說過沒?這個唱歌的不知是什麼人!」
這樣說起來……兩首曲調確實有點像。但又何至于這麼慌張?你肚里暗道︰「只听說什麼戲痴、武痴。可憐這個紫宛,都快被整成‘曲痴’了。」
路邊瑟縮著兩個小乞丐,看你們衣著華貴,抖抖索索想爬乞食,文爺的人把他們喝住了,抱怨著︰「不過下了場小雪,把要飯的膽子都凍大了,也不看看是什麼人,就敢!」
只是想要一口飯吃,想要幾個錢,想要好好兒的活下去,這樣也是膽大啊!你暗暗咬住下唇。
歌聲已經停了,去尋找的人回來,說什麼人也找不到。紫宛嘆著氣,很失望的樣子。文爺勸解︰「凡事緩著來才好。」要送她回轎。
紫宛點著頭,懷中掏出個值錢的小玩藝,丟到倆小乞丐面前。小乞丐按著章程磕頭致謝,臉上很麻木。轎旁的跟班可惜道︰「紫姑娘何必心腸這麼好?這些人是合伙出來騙錢的!死懶,不做活,你看他凍得可憐嗎?才活該呢!姑娘可憐這些人哪里可憐得。」
「活該?倘若有做貴的機會,誰還討飯呢?」你肚里懷著這個冷冷的心思,小臉繃得極緊,將這些跟班瞪了一眼,忽听「咚」的一聲,回頭看,一個小乞丐倒在地上,身子漸漸僵直。
他再也不用求人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