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虹在你旁邊茫然站了會兒,想了件事情做︰去給你泡茶。撮茶葉時,臉上忽一皺,手就有點抖。給你把茶捧時,她一只手捂在了肚子上。你忙接過茶盞放于桌上,雙手扶她︰「怎麼?又開始了?」貼虹蹙眉點頭,你忙扶她上床,取被子來給她蓋上,出門叫人準備個燙婆子來,得到的回答是︰沒有。
偌大一個皇宮,沒有給一個女孩子生理痛時曖月復的東西,因為她太不夠份量的緣故,沒有人關心,這些許小毛小病,也不會有人同情。
你鑽進被子,將你自己的肚子焐在她肚子上,這樣會不會暖和一點?
雙手環抱,像是又回到小時候,在縷思院里相互安慰著傷口。年紀幼小便接客的女孩子,難免落下些毛病,貼虹的身體比蘇鐵還好些,只不過前段時間大約沒調養好,這次發作得格外疼點兒,說到底也不過是小事,沒什麼大不了。
——只是,在這種時候,如果能有人多給一點點溫暖,總是好的吧?
貼虹的氣息呵在你脖子旁邊︰「小啞子……我們會好的吧?」這樣小小聲的說。
(會好嗎?李斗說︰「這樣兩個人的相擁,怎麼能抵御寒冬。」沒有關系,如果兩個人不夠,你會讓更多人流出滾燙的熱血來,供你們取暖。你根本是為了完成這件事而來。)你堅定的說︰「我們會好。」
貼虹吁出一口氣,帶著放心的樣子。她把一切擔子交給你,就放心了,這是多麼容易的事。你在她身上能看到其他什麼女孩子的影子。連波……甚至是蘇鐵,她們都能全心的倚賴某一個人,仿佛這是多麼容易的事。可是你,不。用自己的雙腿站立、用自己的肩膀負擔自己的命運,你是這樣子的回到這個世界來,明知道會多傷許多腦筋、多承擔許多罵名,但是,也絕不嫉妒蘇鐵、貼虹……絕不要變成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你抱緊雙臂。
一個嬤嬤跨進門檻︰「太醫來了……哎喲你們兩個小姑娘怎麼全躺上去了?都病了?沒病?沒病下來!都躺上去誰照顧你們!想得出來的。下來下來!」順嘴就向你呵斥、挺不客氣,大約是個急性子。
不過,這也因為你不在她眼楮里就是了。設若你身嬌體貴,連她頂頭再頂頭的主子都視你如珠玉,她再急的性子,又怎敢使出來?怕不是笑容里抹了蜜、膝蓋都要軟下來的!有時候,人家粗魯,並不是不懂做人,只是不屑同你做人罷了。
你急急從被中爬出來,並不同她多語,只是匆忙整理儀容,退在床頭,外頭兩個小太監引進一個人來,你垂頭行禮,看他一雙半舊烏履不疾不徐行來,青絲袍角揚起來一點,腳步忽微微一頓。
你略揚起眼簾,目光相觸,這一位太醫竟是何太醫。
這叫什麼?人間何處不逢君?豈止逢那位君,還要逢這位君呢!原來都是有緣人。
你又想笑,無關喜悅。
何太醫的腳步略頓一頓後,仿佛從未認出你,只管到了貼虹床邊。這次給「妾身不明」的小丫頭診病,連什麼羅帕帳子都省了,直接把手指在貼虹脈上一搭,便一怔,拿眼楮看你。
你微笑。
貼虹這病,是年幼便受磨折過度所致,旁的醫生或有不知,何太醫時來花深似海出診,有什麼不解的?卻不認識貼虹,不知道原來她也是這等出身,便向你一瞥。
你正是用微笑告訴他︰他猜得對。並且你信任他,不僅對于他的醫術,更對于他的人品。你相信他會守口如瓶。
他把目光錯開,果然什麼也沒說,放手起來,便開方子。那嬤嬤替他研墨,翹著蘭花指,笑道︰「你平常碎嘴子,怎麼這次一句話都不問她了?」語調比起剛剛對你說話來,不知糯了多少,顯得倍兒親密的樣子。貼虹抬起一只手來捂住嘴巴,你們對視一眼,都幾乎忍不住笑。
有一些是這樣子的,見到什麼男人,都不由得把姿勢放嬌嗲,這原也沒什麼不對,只不過嬤嬤原來是那副腔調,此刻忽露出狐狸尾巴來,格外叫人好笑就是了。
何太醫端莊的欠欠身︰「這位姑娘脈象、癥狀明顯,並無疑慮,故無須問。醫者,問診原為治斷,非為刺隱,難解處巨細靡遺、水火不避;明了時即刻下手處置,並不必多言半字。取舍原出乎一理。」
嬤嬤有听沒有懂,口中「哦哦」應聲。貼虹也听得雲里霧里的,沖你吐吐舌頭。你笑著替她掖好被角。
醫之道,「望、聞、問、切」,四者並重。何太醫又是這麼細致的醫生,表面上再明顯的病例、後頭原委也可能各有隱曲,他豈能問也不問就投下藥餌去,如那些蠢醫般,單把箭傷處的箭桿剪了,憑里頭再怎麼金石糜爛,都不管的?但貼虹是這樣的經歷、得了這種疼痛,醫生若要查詢端詳,平白不好看。何太醫心頭清楚,所以一個字不問,大略只按「花深似海」中的出診經歷,斟酌著給開個穩健方子罷了。這也是他體恤你們的意思,又說出一番道理來遮掩,足見情義。
你看得通透明白,自然感激。何太醫辭別時,小太監引他出去,你也便舉步,想遙遙送他一程。嬤嬤看見了,呵道︰「你留下來陪病人呀!瞎走什麼。真是,路又不認得,腳這麼多……」說著,自己起身要送何太醫。兩個小太監回身,看著你笑笑,一個拉住嬤嬤,計議兩句什麼,另一個卻向你使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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