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中有話,大概猜到你「陷」得有貓膩。你只裝听不懂。她瞅你一會兒,忽道︰「遇龍則開,逢橋乃鳴?——哼哼!」鼻子里冷笑兩聲。你的心髒猛然縮緊。她慢聲接著道,「什麼神跡?穿鑿攀附,都是神跡。當年,安祖先王親將我指給今南郡王、將我指給今王上,當晚曇花盛放,次日鵲鳥翔集,皆我這雙眼楮親眼看見。我們母親生我們時聞見異香,叔叔觀見鳳祥天象,什麼叫天啟?這才叫天啟!」她篤篤定定,「這之後,與王上經歷了多少事,都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我由此深知我是為了在這個位置上襄助王上而出生的。——而你,是為什麼出生,你知道嗎?」。
是。到這時候怎麼還會听不出來?她正處在被妹妹爭寵的困難時分,又堅信自己是真命王妃,于是不知怎麼,認為你這個怎麼都死不了的妖精是天派來幫她打這場勝戰的奇兵,她既要順應天][].[].[]命,就連她自己的恩怨都放到一邊了,且拉攏你幫她搶男人!好!好天命所歸的國母!
你答道︰「賤婢……惶恐!賤婢十幾歲前的日子,都活得稀里糊涂,像是夢中。及至見到——王妃娘娘恕罪!——見到太子殿下,才有了一點神智。听人說賤婢小時候可能有那八字的批文,賤婢實在不記得,也不能懂得那是什麼意思。還求娘娘聖明,指示賤婢。」
王妃點頭︰「你不應該活的,活下來了;不應該進到這里,居然也進來了。這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做到,必有天的意思在里面。天不能滋助邪佞,因此你的存在或者對正道有益。我受王命執掌後宮,當然要揚正抑邪。」說著,呷一口茶。
在旁的宮娥之一立刻對你道︰「娘娘寬仁慈悲!你快說,你是正道還是邪道?是正道女子,便還不趕緊向娘娘謝恩!」
于是你謝恩。幫她的便是正道,反她的便是邪道;前者要黨之,後者要殺之。那還有什麼好選擇的?絕對正道謝恩。
她微微頷首︰「你是個聰明孩子,但聰明勁兒太顯了。宮里地方,陰氣重,太聰明的人容易活不長。」
你一怔。
宮娥提點你︰「還不問娘娘,有什麼禳解法子沒有?」
原來是覺得你太聰明,她不放心,想加一重保險才收了你,卻說什麼禳不禳解。可笑。你只得配合著演下去,伏地問︰「王妃娘娘有什麼法子?千乞賜告賤婢!」
她答道︰「這宮里頭,有一種很不好的習氣,覺得肚子里有了種,就活是該一步登天似的,什麼骨輕四兩鬼迷了心竅的把戲都做出來。造孽!我很不忍心看你這樣俊秀孩子落入那種萬一的下場,所以,倒有了個法子。」語氣端是語重心長,說完了把下巴一點,旁邊宮娥端了一盞特別的茶給你︰「你既跟了王妃,其他痴想不必再操心。飲了這個,什麼生兒育女的腌煩惱就全撇開了。」
你瞪著那個青碧茶盞,沒有動。
生育的能力跟性命相比,哪個重要?你最聰明決絕,為什麼不動?
再說、再說,你不是為報仇而來?找機會把他和她們都推進報應的血海里,不正是你的渴望?你為什麼不動!
「親手扼殺了我渴望迎接的孩子,那就跟我恨的那些人一樣了。我身上負著她一樣的罪了。」我听見你心里這樣說。連波濺血的影子閃。
(——為什麼出現了「我」?
(——為什麼你用一種憎恨而憐憫的目光凝視連波?
(——如果你不是我以為的連波。那這個迄今為止稀薄如某種氣息的「我」,一路跟隨你做什麼?
(——如果你不是連波,那,你是誰?)你的手垂在袖口,沒有握拳,指節僵硬如鐵。王妃的瞳孔眯起來了。外面忽有什麼騷亂?侍衛躍進來,呼︰「護鳳駕!」一個人影且沖且殺,離澈,只能來到門前,進不了,也無妨,但叫︰「太子爺命我給娘娘傳信!」
因為分心說話,招中有了漏洞,侍衛寶劍、寶刀,嗆啷啷都趁勢殺上。但是不要緊,王妃已經听見那句話,吩咐道︰「留著。」那些寶劍、寶刀,殺勢一轉,就都架在她脖子上,殺氣騰騰,卻連她一絲油皮都不敢割破,只這麼架著她,叫她向王妃跪下。
離澈道︰「太子爺叫小的跟娘娘說,如果娘娘傷害如煙姑娘,他不活了。」
王妃手中瓷盞「叮」的一響,勃然大怒︰「大膽!」
離澈無所畏懼︰「太子命小的一字不改,原話傳給娘娘。太子爺說,娘娘一直告訴他,他身為閩國儲君,該當如何如何。但他若連一個孩子都護不住,那生無所歡,死亦何妨。」
室中死寂。空氣彌漫著恐懼。王妃將茶盞慢慢擱到案上,道︰「你當然不是宣悅。」聲音中帶點苦澀、帶點嘲笑,「宣悅是南小子的人,我知道。她沒你這麼硬骨頭。」
離澈答道︰「小的死罪。小的是太子爺的人,無有姓名,太子爺賜號離澈。太子爺命小的做什麼,小的就做什麼。」
王妃問你︰「那你呢?」
你回答了一個最方便的答案︰「賤婢一切听太子和娘娘的。」
她點頭,很慢很慢︰「好……阿威這幾年,養了一些挺好的人。」聲音一字一字蒼老下去。說完了,起身,一步步出去。太監、宮娥們慌慌張張看看你們,緊緊隨上。
這樣……就結束了?
也許你該做點什麼吧?你想想,像一個頂頂忠心的笨媳婦一樣膝行趕上去︰「娘娘!今日之事,倘若讓他人知道,您、您……」
「我?我怎樣?」王妃笑容淡漠,「你是從哪里、被誰帶到這里,還有誰不知道的呢?我做了什麼?又能怎麼樣。何況,」目光在場中一掃,「這里沒有一個多嘴多舌的活人。——你是在擔心我?」目光落回你身上,真的詫異。
你若精靈透頂,她都不會意外。你竟然一片赤誠對她,那才奇突,就像……
就像紋月之愚忠,會讓任何人都駭笑。
但你決定扮演她。因為到最後,沒一個主子不感念她、沒一個正道人士不贊許她呢!扮演紋月是很好的,而且很過癮,過癮得讓你想大笑,哪怕笑破喉管、咳出血來,都還是好笑。
所以,王妃也幾乎被感動了,想說什麼,嘆口氣,沉默著走開。留你、離澈、貼虹三人在那里,互望著,貼虹怯生生問︰「所以……我們可以了嗎?」。你看看離澈。她道︰「應該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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