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正在跟王熙鳳吃晌飯,听見賈母來傳,忙忙住了筷子放下碗,平兒遞上茶來匆匆漱了一回口便趕快小跑著走了。王熙鳳送走賈璉,懶洋洋坐回炕上,也沒了胃口,她大概能猜到賈母招了賈璉去所為何事,經過這段時間的變故,她是打心眼兒里不願意再趟進這灘渾水里去,只是老太太的命令,還不是現在的他們能夠違抗的,自二房姑母被擼了誥封以來,一向痛恨賈赦害王家丟了臉的王熙鳳頭一次希望起賈赦能再霸氣一點,最好能真真正正讓大房人重權在握,她也好能從這里外不是人的窘迫中月兌身。
賈璉急急趕往上房,氣都還沒喘勻就被分派了不可能任務,賈璉眉毛狂跳,拿手按都停不下來︰「老太太難道還不知道?」
賈母眉頭一皺︰「怎麼?什麼事我不知道?」她十分不喜歡這種感覺,作為這個府上的老太君,她不喜歡看見任何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情況,尤其是在老大一家子作妖犯上以後,她就更在乎知情權了。
賈璉無可奈何的抽著嘴角道︰「林家表弟表妹們不是一早就來跟老祖宗告辭過嗎?人家心急林姑父病情,一收拾完立刻就上路了,因為今早辭過行,所以就直接從梨香院角門出到後街,一路快馬至港,這會兒怕是已經揚帆起航了。」
賈母大怒︰「什麼?他們居然一聲不吭就這麼把我外孫女兒帶走了?好些個混賬行子,無禮無狀的下流胚子……」寶玉一听林妹妹走了,立刻又鬧了起來。賈璉听著寶玉無比幼稚的言語,內心冷哼不止,面上不敢顯現,只背著手弓腰站在原地听憑賈母指示。
罵了一氣,賈母猶不甘心,竟對賈璉道︰「你即可回家,叫你媳婦打點起身,立時追上去,只怕還趕趟。」
賈璉苦著一張臉,連桃花眼都耷拉了︰「老太太,我追上去算怎麼個意思呢?見了林家表弟們,要怎麼說呢?」
賈母恨鐵不成鋼的啐了一口︰「蠢材,就說你是去探病的,他們還敢攔不成?」
賈璉臊眉耷眼低頭拱手︰「既然是探病,那就先派人快馬送上拜帖,待得了回信後孫兒再日夜兼程趕豈不更妥當一些?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林家表弟們最重規矩,凡是必要依禮守矩,想來這應該是林姑父的教導,倘若真是如此,那咱們家人想探病,要麼同行,要麼先稟,可現在這麼慌腳雞似的追上去,豈非不倫不類至極?林姑父又怎麼能高興呢!」
這一席話倒是依禮守矩得很,賈母由不得不听個三成,只能揮揮手道︰「算了,你先,等我想想再說。」
賈璉急忙彎腰退走,一出了門子,飛快往家里跑。賈母一看他走的方向就氣不打一出來,那里是榮禧堂後身的一處跨院,位于賈府中軸線上最好的地段之一,原是她打算留給寶玉的處所,大大一間跨院,二十來所房屋,大半都是向陽的,兩旁還各有廂房無數,是她心目中,最陪心肝寶玉的所在,結果在老大家搶走正堂以後,這個願望基本上是破滅了的。她也不是沒想過要爭取一下,等寶玉長大了不能住她院里的時候擺著親娘的款兒威逼賈赦兩回,未嘗不能如願,可是那個可氣的混賬,一搬進正堂,立刻就把榮禧堂所有的房間都分配完了。正房他和邢住了,後身跨院給了賈璉鳳姐兒,就連東小院兒都賞了一年到頭想不起兩回的庶子賈琮,賈母敢肯定,他這麼做不是因為喜愛賈琮,而純粹是為了把地方填滿,不給賈母塞人進來的借口。
原來二房高踞正堂時住在後樓倒座抱廈廳里的三個丫頭也都給挪了出來,東西兩處暖閣,向陽的好方向給了惜春,賈赦倒是乖覺,見惜春如今攀上了木家的高枝兒,態度立馬親熱了五十二個百分點,全然不管賈珍抓心撓肝的期盼重新搭上被他氣翻了的外家,仗著自己爵位比賈珍高、輩分比賈珍大,每次惜春會賈府小住,他都一定跟著接回迎春,然後把姐妹倆一起領回榮禧堂獻殷勤。迎春跟惜春一向要好,又以自居,因此也不介意父親給自己分得房間不如妹妹,反倒是難得一見的父親的好臉色讓她受驚不淺。
最讓賈赦大動干戈的還要屬「體仁沐德」這一處了。這里原是賈政的內書房,他住在這里的時候起了個醉生夢死的名字,叫做夢坡齋,賈赦對此垂涎已久卻嗤之以鼻,這種糾結的感情促使著賈赦一進來立馬就給拆了。他把這一大所院子扒了個干淨,連上後面原王大院和周、趙兩姨娘的房子打通成一大片,在此基礎上建了一所五進大院並一座大花廳,為的是討好林家外甥和外甥女兒,順帶示好于遠在揚州的出息妹夫,以達到他「賣女求榮」的最終目的。但是沒成想,房子才蓋了一半,林家人就急匆匆走了,賈赦原本有些失落喪氣,但是一听說他們急著是因為林如海快要「活不成了」,瞬間又振奮了,如果妹夫死了,那林家就是幾個小子做主了,他這段時間一直賣力的討好,絕對比老二家佔優勢多了。畢竟原先林如海看重的可是二房,對賈赦賈政的友好度也是截然不同的,探花出身的林如海對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更有好感,但是對猥瑣的真小人卻連鄙夷厭棄都擺在臉上。這麼一盤算完,賈赦也開始催逼賈璉去揚州了。
苦逼兮兮的璉二爺,剛擺平老太太,還沒來得及放到親爹,他媳婦兒又叫掌家主母王找去密談了。沒錯,掌家主母,至今仍是王,邢氣到跳腳也沒拿到賬簿,她倒是攛掇過賈赦去鬧,可是賈母一句話就給堵了回來︰「管家女乃女乃不一直都是璉兒媳婦嗎?難不成你對她不滿意?那換成珠哥兒媳婦好了。」換成珠哥兒媳婦跟直接送給王有什麼不同?賈赦暴跳著回來把邢罵了一通,轉頭出去找賈璉面授機宜——關于如何把媳婦兒牢牢捏在手心里,□的讓她蹲下不敢坐著。要論訓妻手段,滿賈府前後數個三四輩子,還真是只有賈赦一人有此神技,其他人無不是讓媳婦捏在手心兒里的,就連賈代化和賈代善這等翻手為雲之材都不例外,他們的媳婦兒也全會覆手為雨,一瓢冷水澆下來,任他們布置出天羅地網也全垮了。
鳳姐兒也在煩惱,她以為大房搬進正堂,自己就可以做堂堂正正的當家女乃女乃了,畢竟邢的能力在那兒擺著呢,她想出頭也沒人讓啊!她再料不到賈母竟會偏心至此的,大房住正房,二房掌家產,這事兒要傳出去,賈府還要讓人笑上大半年。她就不明白了,她那個木呆呆死板板的姑媽到底有哪里入了賈母眼了?老太太不是一向喜歡千伶百俐的聰明人兒嗎?不是一直說滿府里只有她和寶玉是最可人疼的嗎?那為什麼,還要這樣絆著她呢?
從這里就能看出,王熙鳳的段數實在比王低太多了,一家子出來的姑佷倆,在家時都有「著實爽快,會待人,不拿大」的美譽,可是一出了門子,一個成了外人口中「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的老好人;另一個卻被批為「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愛抓尖兒,慣撥火兒,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連她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她,若不是老太太在頭里,早叫過她去了」,混得連她身邊丫頭平兒都不如了。兩代姑女乃女乃的不同處境,也恰恰說明了王家隱性的敗落,連女孩兒都無力好生教養了,倘若家中興旺,出嫁的姑娘是斷不會落到此境的。只看林黛玉和薛寶釵兩人與賈家二姑娘、四姑娘相比就能知道,下功夫教育的女兒和天生天養少人管的有多大差距。至于三姑娘,那是基因突變的異種,單看她娘和弟弟,實在不到她那份好強上進的勁頭兒是打哪里繼承下來的,也許是賈政的好因子也說不定,不「上進」的人也搶不來親哥哥的家當。
興許就是因為探春和賈政相像,故而被一朝翻身的賈大老爺嫌棄的撇到了一邊,他把原先就曾收拾給彤玉、霓玉做書房的霰霞齋又拾掇了一遍,把賈環送到那兒去了,美其名曰,住的近點兒方便和賈琮探討學問。王知道以後險些氣炸了,她平生最恨趙姨娘,其次就是賈環,她最願意看到的就是賈環不學無術人物猥瑣,最不想目睹的就是賈環出類拔萃勝過寶玉,可是賈赦偏要和她對著干,從以前開始就力捧賈環,後來還幫他搭上了林家小子的線兒,讓他得了名師指點,三天兩頭上賈政眼前去給寶玉告刁狀,現在更過分,居然把寶玉專用的擺設書房分給不上台面的庶子做院子,王差點兒把賈赦恨出幾個窟窿來。可她還不敢讓賈政去鬧,一鬧非想起寶玉不愛念書不可,她倒是去找賈母訴過苦,卻被罵了出來,說她無知蠢婦,連累了她正直向上的好,害賈政現在一出門就被人追著問把長嫂和小二嫂的嫁妝都花到哪里去了,還諷刺他說老天爺最是公正廉明,八成就因為知道他花了太多虧心錢所以才一直讓他升不上去,糗的賈政現在連門都不敢出了,工部里請了幾個月的假,一心要等風波了再露面。
這個時候他到記起妹夫來了,寫了信去揚州,請妹夫跟同年們說說,幫他翻案,結果信還沒到,揚州來報病的卻先來了,他的請托,估計算遙遙無期了。賈政捶胸頓足懊惱不迭,然而除了多罵王貪利短視害他丟人也沒有別的辦法。
就在這個混亂的時刻,一樁更大的混亂發生了——皇帝他老人家想當太上皇了!
消息一出,全國轟動,因為皇帝他老人家沒說明讓誰繼任。諸皇子們瘋了一樣四處折騰,滿京惶惶,誰家也騰不出空兒去琢磨別的了,全忙著思考自己應該支持誰,是堅持原判還是趁沒塵埃落定之前趕緊改弦更張。這其中,尤以牆頭草們更比別家忙上十倍,例如剛改名兒的賈氏神威將軍府。
大概持續了小半年兒,在死了一個被命名為義忠親王的皇子後終于有了結論——三皇子順祥親王登基為帝,尊已逝皇後馬氏為母後皇太後,追封生母鄭貴妃為聖母皇太後,立結發正妃木氏為新皇後,並在第二天,冊封原未央宮女史賈元春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賈府,奇跡般的復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