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妃還來不及為緋玉口頭訂婚于迎春而感到驚訝、好奇和喜悅,賈府急驚風似的看戲帖子又塞了滿滿一抽屜了。
彤玉忍耐著把第四十八封因為下人大呼小叫而受驚寫壞了的字撕掉,隨口就給賈環加了一倍的抄寫作業。賈環欲哭無淚,欲辭不敢,誰讓那些驚著尊貴六爺的奴才全是賈家派來的呢。
彤玉皺著小眉頭,一副鬼見愁的樣子殺到了林妃閨房外面,還沒進門,就听見一個極其得瑟的聲音幾乎是在威逼林妃了︰「林姑娘,這帖子可是大太太下的,看在姑娘住在府上的時候我們太太那般悉心照料,你也不該折了她的面子才是啊。更何況,我們房的大姑娘可是和……」
「雪鸞,給王媽媽倒杯茶潤潤喉嚨。」林妃不得不打斷王善保家的那些越來越不成體統的瘋話,看著自得意滿坐在錦緞上等著她房里大丫鬟親自倒茶的閑事婆`.``子,林妃的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回了,每一次跑來林府強請她的都是王善保家的,拿的都是大房名刺,請人的都是邢,偶爾還有兩次用的是迎春的名兒,結果請的卻是戲酒,簡直荒唐至極。
林妃深吸一口氣,第三十七遍用了同一個借口︰「我昨日夜里受了涼,恐怕過了病氣給外祖母和大舅母並眾,還是等大好了再去請安吧。」
王善保家的十分不滿,認為林妃不給她面子,于是語氣變得難听起來︰「姑娘這病怎麼老是這樣三日好兩日壞的,也該請個好太醫細細瞧瞧了。在一個,姑娘在我們府上住著的時候多麼清閑,每日跟們嬉笑玩鬧就好,偏在這里要主持中饋,天天從早忙到晚,也不得個閑兒,哪里有時間好生養病?要我說,還是回府上去住著,有老太太看顧,太太照料,總比在這里強些。」
「還有什麼地方能讓比在家里強些?王大娘也說給我听听。」彤玉一臉寒霜從門口走了進來,劍眉倒豎。王善保家的不妨被彤玉听了去,唬了一大跳,匆忙跳起來,顧不得半杯茶灑在身上,慌著笑道︰「小六爺也在?一向可好?」她敢在林妃面前指手畫腳,卻萬萬沒有膽量給彤玉耍橫。凡在賈府里有點兒體面能近身伺候的,誰人不知林家六爺面冷心硬,口中不饒人,連鳳凰蛋寶二爺撞在他手里也是連連叫二老爺打一次罵一次,一傷一個月,她們這些奴才簿上的哪里還敢去招惹?
彤玉擰著眉毛,毫不客氣的在林妃右手邊落座︰「王大娘少來說道兩次爺自然安好。」王善保家的賠笑賠的快成苦笑了,內心咒罵不休︰要知道這個難纏的小子今日在家,她才不來這一趟呢。
林妃也氣王善保家的隨口出言抹黑林家,今日若彤玉不出現,她也必定會給她吃一記教訓,但是既然彤玉已經扮過黑臉了,她自然也該收拾收拾扮個白臉才對。因此笑道︰「知道你的脾氣,最不喜歡嬤嬤們在跟前晃悠,以後王大娘再來,定不叫你見著便是。」王善保家的連苦笑都僵了,嬤嬤都是年過半百的老女人了,她的年紀卻比大太太還小兩歲呢,林姑娘這話是說她已經人老珠黃了麼?
但凡女人,沒有不怕被人說老說丑的,便是真正又老又丑的也不願意人說,是以,林妃這一番「善良的開月兌」,實則比彤玉幾近毫不留情的斥責更能讓王善保家的印象深刻。
彤玉顯然是沒听出來女人間的彎彎繞,只當是又心善了,撇一撇嘴,卻沒反駁,只順著林妃的意思往下說︰「既然以後不會再礙爺的眼,那這回就看在的面上算了。說說吧,大太太跟前的紅人兒巴巴的跑來我們府上有何貴干?」
王善保家的竭力措辭︰「回林六爺的話,府上的園子竣工了,老太太興致好,要帶了眾位去園子里逛逛,大太太特地下了帖子來請林姑娘。」
「什麼?園子竣工了?可是那個省、省,那個的園子?」林妃驚訝極了,元春早都降成寶林,若無意外,怕是一輩子也沒機會省親了,怎麼園子不但沒有拆去,反倒完全修好了呢?
彤玉也大為不解,一打發走了王善保家的,回身就去書房里揪賈環︰「你家的園子還沒拆麼?又沒人去省親了,還虛耗那麼些熱鬧干嘛?」
賈環皺著小臉揉搓酸疼的手腕︰「我哪里會知道?家里就算有什麼動靜,也不是我和我姨娘能听見的。三或許知道一些,可她討好太太還來不及,哪里有時間去跟我們傳個話兒?」賈環撅起小嘴,「呸」的往長絨地毯上啐了一口。被彤玉縱久了,賈小環很有點兒「小人得志」的雛形了,動輒就要使喚幾個人,時不時還糟踐些金貴東西,看似狂放,其實卻是他試探彤玉底線的小把戲。從賈環出生以後,彤玉可以說是對他最好的人了,便是趙姨娘也會分心去討好老爺、奉承太太,唯有彤玉,只要賈環在跟前就不去管別人的事兒,只一門心思的盯著他,讓賈小環又是高興又是擔心,生怕是做了一場夢,哪一天夢醒了,他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彤玉听完賈環半真半假的抱怨,也不置可否,只是很順手的又給他加了一成抄寫,把賈小環的叫苦連天扔在身後,起身往前院去找最聰明狡詐的二哥探討去了,闔府里,就他們倆最擅長琢磨賈家的壞心眼兒,剩下的兄弟,要麼耿直太過,要麼天真有余,對上賈府往往只有頭疼的份兒。
緋玉帶著彤玉研究了一晚上,中間還多添了來給兩人送宵夜的絳玉,結果直到天明仍是無果,最後,緋玉捧著發漲的腦袋艱難的擠出指示︰「妃兒院子里的丫鬟,有一個是一個,全帶上,嬤嬤女乃媽也都跟著,去一天,玩夠了,不管多晚都回府來,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在園子里挖陷阱給妃兒跳。」
絳玉對緋玉那在在深宅大院中歷練出來的機敏頭腦報以輕信的態度,便依言給林妃帶了話去,林妃本來也想不出逛個園子能有什麼 ,又听了二哥的分析,更加放心大膽,第二天便收拾了東西啟程。她原就對那個富麗堂皇的大觀園向往許久了,連北京的那座影城都溜達了十幾遍,現在能親眼見到真景自然更加興致盎然。
這一回,賈母看上去倒並沒有什麼算計,林妃的轎子直接抬到了園子門前,賈母的竹竿敞轎和眾位的軟轎並李紈、鳳姐兒的青綢車外帶一個賈寶玉都已經等在那里了。幾個力壯的婦人上前拉開五間紅木瓖鍍金鉚釘的大門,林妃舉目看去,只見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檻,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涂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面白石台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別致新穎,不落富麗俗套。林妃心中一陣悸動,隨著緩緩拉開的正門,大觀園自落成以來,第一次向眾人展示了她的華麗秀美。
一進到園中,除賈母外,餘者皆下轎下車,分在賈母竹轎兩側步行,年幼如惜春,一早就撒著歡兒的跑到前面去了。林妃也興奮不已,拉著迎春追了幾步,寶玉一見林跑到前面去了,立刻拔腿跟上。鳳姐兒深恐寶玉磕著踫著,也急忙追了上去,李紈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默默低頭走在最後。如此便只剩探春和寶釵兩人,一副沉著穩重的樣子伴在賈母身側,一同緩步慢行。
林妃等幾人當先邁步繞過迎面一帶翠嶂,逶迤進入山口。抬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正是迎面留題處,林妃一看便叫道︰「曲徑通幽。」寶玉猛的合攏折扇在掌心一擊︰「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嘗聞古人有雲︰‘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此處並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步耳,與其編那些陳腐酸詞,還是直書‘曲徑通幽處’這句舊詩在上更好,既大方又氣派。」
林妃不過一時口快,直接搬了寶玉的原詞來用,心下正懊惱,偏他又在一旁解釋了一大篇,听著著實沒趣,因此打定主意再不開口,只拉著王熙鳳道︰「鳳,這園子是璉二哥監造的,你可曾提早來過?」
王熙鳳一甩帕子,笑道︰「哎呦,多早晚你璉二哥能想著帶來看看,我才要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呢。」一句話,逗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後邊賈母等人趕上來,也只亂問笑些什麼,鳳姐兒重復一遍,大家嬉笑連連,一時融洽無比。
一時說笑畢,眾人依次進入石洞。只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眾人嘖嘖稱奇,順流步行至一帶粉垣,里面數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遮映著曲折的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抬頭看去,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里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處處精致,花足了成本力氣。林妃心知,這一處便是後來成為林黛玉芳魂仙去之地——瀟湘館的「有鳳來儀」了,心里莫名一悸,十分不喜,便欲換個名字以圖吉利。卻不料,即使沒有貴妃省親,寶玉也仍將這里命名為「有鳳來儀」,偏今次領她們入園的又是賈母,那賈母寵極了寶玉,憑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立刻就要叫人按他所說去題匾,林妃撇撇嘴,想著反正自己又不會住這里,便隨她們去折騰,自己只四處去看,一飽眼福。
在場眾人,不說林妃和寶釵,便是探春的文采也強于寶玉,只是大家看著賈母高興,也都不去潑那個冷水,再者,寶玉雖于書卷無能,但作詩題詞還頗有些才華,所擬的匾額也都不差,王熙鳳不懂這些,只是見林妃寶釵二人都附和說好,便一力的在賈母跟前湊趣兒,直把寶玉吹得比文曲星下凡也不差多少。寶玉洋洋得意,一個勁兒的用眼楮去掃林妃,想听听林的贊揚。
林妃也不理論,只拉著小們一起走走停停的看,眾人順次又游了稻香村、蘅蕪苑,又從正殿穿出至怡紅院,一路上,寶玉滔滔不絕,這里題一處匾額,那里添一副對聯,還每一樣都要講出出處和他的思考來,說一句,必要看林妃一眼,偶爾也去瞧寶釵,只是兩人都不大理他,唯有探春一直鼓勵他不休,鳳姐兒雖一直湊趣兒,奈何卻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話,不能十分附和,李紈雖懂,卻只願藏拙。寶玉便有些失落,越走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賈母看得心疼,便逗著林妃來陪他,這樣一來,林妃也不高興起來。將將走了五六停地方,氣氛和初始已是大不相同了,雖不至于僵住,卻也一掃歡快。
賈母暗嘆一口氣,她已看出,林妃並不喜歡寶玉,甚至不如湘雲喜歡和他玩笑,分明是竭力的遠著寶玉,她的那些想頭,怕是要成空了。又嘆了一口氣,賈母也失了興致,揮揮手示意住轎,今兒走的也夠多了,這麼大的園子,一天是逛不完的,就是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了。
眾人圍著一個還沒來得及取名的亭子做了,個人的丫鬟快速拾掇出香茶細點擺了一桌,賈母率先撿了一塊,眾人見賈母吃了一半才動手,選自己喜愛的吃了一兩樣,略略墊墊肚子。林妃正在雪雁的服侍下拈松子吃,忽听賈母問道︰「妃兒,你可喜歡這園子。」
林妃沒防備,下意識答了實話︰「喜歡。」說完便覺不對,可是卻不及改口,賈母笑得格外燦爛,明晃晃的挖了今日的第一個大坑︰「那讓妃兒天天住在這里好不好?」
「不好!」林妃「 」的一聲撞開竹椅站了起來,斬釘截鐵的拒絕不假思索便月兌口而出。話音落地,賈母的臉「嘎」的一下,卡在了笑到一半的抽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