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過,我大概要拿命才能證明……沒想到,我真有機會……你信不信我……」她虛軟地笑,神思有些飄忽,只想著如今他信不信她了?「我沒多想,只是不想見你受傷……」
「我信,我信了!」徐澤淵抓緊她的手,沒讓她再說,她看起來像隨時會昏過去。「妳不需要拿自己的命……」他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居然拿自己的命護他……從來沒有過的痛,此刻狠狠切割著他的心。
「我早晚……」會死的。能為他做點什麼,甚至為他死,都強過不明不白死去好。只是她沒想到一年沒滿,還差大半月,她就要死了……真的好痛……
現下回想起來,上次死法痛快許多,沒感受多久的痛,閻王爺便來接魂。
那閻王爺……俊俏得很,不知這回……是不是他……她緩緩閉上眼楮,連睜眼的力氣都沒。
遠遠地,她听見徐澤淵的聲音。
「周念霜、周念霜、周念霜……不準妳死,听見沒?太醫、太醫……」
她又听見徐豫書聲音。
「霜兒、霜兒……對不住……」小時候,她要是病了,阿書便會這樣喊她霜兒,哄她喝藥、吃糖。
阿書……該說對不住的,是我才對。
一片黑暗襲來,她再也听不見什麼了。
江植仁眼眶烏了一圈,嘴角滲血,是方才在桂竹林里與徐豫書開打的結果。
徐豫書在半月前接到繪像,認定南國新王是徐澤淵,因此決定選在宮宴日暗殺死王。
徐澤淵由江植仁那里得到消息,將計就計讓江植仁放徐豫書混入王宮中,特意要江植仁帶徐豫書暗伏于桂竹林。
原本禁衛軍拿了徐豫書,徐澤淵卻淡淡一句,「那是本王的弟弟。」,便沒人敢動了。
周念霜昏過去後,徐澤淵抱著周念霜從梧桐亭直奔毓芳殿,徐豫書始終跟在他們身後不發一言。進了毓芳殿,太醫、女醫官以治傷為由,將所有人請出寢殿。
毓芳殿偏廳里,徐澤淵抹把臉,江植仁走來,神色有一萬分自責,顧不得所有人在場,朝他跪下來。
「請皇上責罰!」
今日張輔君于宮宴前宣旨,宮宴後,王上即改稱皇上。兩日後,新帝正式登基,承繼轅朝大統,徐澤淵真正的身世,在兩日後將宣昭公諸于世。
徐豫書面色復雜,隱隱明白了什麼。
「起來吧。不是你的錯,是皇後太傻。」徐澤淵嘆口氣,太醫在寢殿里頭醫治,不知情況如何,「況且,醇王爺已經教訓過你。」他睞了眼徐豫書,心里五味雜陳。
醇王爺……徐豫書心頭震蕩,他多少年沒听過這個稱號?果然是王兄,若他還有什麼疑慮,也在那句話後消逝。
「王兄!」徐豫書百感交集,喊了聲。
徐澤淵走來,深深看了他,沙啞道︰「阿書弟弟,醇王府地道外一別十余年,阿書如今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男子漢是不哭的。」
他的阿書弟弟雙眼泛紅,真情流露,一如當年性子純良。
「王兄,請受阿書一拜。」徐豫書跪下拜了,眼淚直落,沒想到再重逢會是這種景況。
徐澤淵扶起徐豫書,對其他人說︰「你們退下去,朕與醇王爺有話要說,張三、李四,守在外頭,別讓人進偏廳。」
「是。」
遣退所有人後,徐澤淵拉著徐豫書坐下,兩人沉默片刻。
「我以為王兄是南國新王……」一會兒,徐豫書開口道。
「那是我讓人刻意給你的假消息,對不住,阿書。咱兄弟一別十余年,我沒把握阿書弟弟仍是原來的阿書弟弟。」
「南國新王是王兄的人?」徐豫書問。
「是。正式登基後,南國新王即會遞上降書與賀章。」
「為何讓我誤以為新王是王兄?」
「我必須知道阿書是否想爭大位,你若有爭大位的心,我會是你爭位最大的阻礙,你自當先掃除阻礙成為轅朝正統唯一血脈。你若先往南國去,我便—」
「便與南國新王連手取下我?王兄果然思慮周密。」徐豫書接話,苦笑。
「但阿書沒去南國,反而先入宮,阿書是否想先殺了我,再迎南國新王入京都?」徐澤淵笑了笑。
「確實如此想。」
「十余年了,阿書還是認我這個哥哥。」
「既然植仁是王兄的人,當知我不會往南國去,王兄又何苦拿自己冒險?讓我入王宮,差點傷及王兄。」
「不到最後關頭,為兄難以輕易相信旁人。對不住,我必須真切看見你的反應,才能確定阿書是否仍是原來的阿書,仍是那個說,我若死,他也不肯獨活的好弟弟。
「原來的計劃是,植仁的箭往我右上臂過去,我會以療傷為由撕下右臂服,植仁再同你入梧桐亭殺我。我想親眼看看你瞧見龍印時的反應,若你即刻停了殺念,認了我,便是心里有我……
哪里料得到,我千算萬算,沒算到一個傻姑娘!」
「王兄對……念霜……是真心的嗎?或者只因為,念霜一直在我身邊……」
「這事,是王兄對不住你。一開始,周念霜確實只是為兄萬般算計中的一計,可她……她同其他姑娘不一樣,如今我對她,是真心的。」
徐豫書感慨良多。
「我……可以為阿書找更好的姑娘,周念霜傻氣、性子直,脾氣上來了,可以賭氣一個月余不服軟不討饒,一點也不溫順,多的是比周念霜更好又漂亮的姑娘……王兄為阿書多找幾個……」生平第一回,徐澤淵話說得氣虛。
「那麼,王兄可願意讓阿書用找來的幾個好姑娘換霜兒?」徐豫書淡笑。
徐澤淵沉默,說不出話。
「霜兒的心里如今恐怕只有王兄了,阿書不可能勉強霜兒,哪怕王兄肯讓阿書換,阿書也要不回霜兒了。」
「周念霜……就是個傻氣的,從前怎會覺得她聰明又機靈……」徐澤淵想起那箭穿透了她,心疼得幾乎快不能呼吸。
「她是為王兄傻,那是她的性子,對喜歡的人,哪怕要拿她的命換都成。」
外頭起了一陣拳腳武斗聲,徐澤淵輕嘆道︰「許是張三、李四兩兄弟打起來了。」
「植仁何時成為王兄的人?」
「他被王靖派至東北,領軍過忽爾河時受重傷,我救了他,養了好一陣子才成我的人。」
外頭忽然喊道︰「稟皇上,太醫、女醫官出來了。」
徐澤淵一听,顧不得沒說完的話,起身奔出偏廳,徐豫書也跟上。
寢殿外,五名太醫、兩名女醫官白著臉跪地,氣氛凝肅。
徐澤淵見狀,面色冷下,沉聲道︰「說!」
領頭的太醫方才見徐澤淵親自抱著周念霜奔回殿里,神情慌亂,再瞧不懂眼色的,也看得出皇上對皇後的疼寵,盡避王宮里盛傳皇後得寵不及一年,已然失寵個把月的消息,顯然也是有些失準。
「稟皇上,娘娘失血過多,長箭傷及肺腑,怕撐不過今晚。」
徐澤淵不自覺握緊拳,沉默半晌。
「微臣方才對娘娘用了強藥,娘娘已醒過來,皇上若有話對娘娘說,興許有半炷香時間,臣等無能,請皇上恕罪。」領頭的太醫磕了響頭,誠惶誠恐地說。
「朕……不會讓皇後死!絕不,皇後若死,朕再迎新後……會累死朕的。」
眾人皆默。新帝的思緒……很多人都跟不上啊。
獨獨江植仁知曉,這一刻徐澤淵有多難過。他在徐澤淵身邊許多年,從沒見過他這樣失神、慘白的臉色,盡避他臉上仍勉強掛著一絲輕浮的笑。
江植仁眼眶泛紅,若無那陣忽然的勁風讓箭偏移半寸,娘娘即便護抱著皇上也頂多傷及左側身,箭不至穿透肺腑。
怎會突然起了怪風江植仁既懊惱又自責萬分。
片刻後,徐澤淵提起神,又飛快道︰「全退下!阿書,今晚留在宮里。李四,帶你主子到思水閣,張三,你留下來,萬一需要通知你主子……你輕功好些。」
說完,徐澤淵一人進了寢殿,遣退一干宮女,接著關門將所有人隔在寢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