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天晴色如碧,山遠天高煙水綠。
船泊在水中央,太史擎身著素紗皂衣,坐在船頭高處,手握著一根長長的魚竿,支在膝頭。他腳邊放了一只木盆,有兩條尺長的金背鯉魚在里面撲騰,金黃的魚鱗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听到身後甲板上傳來腳步聲,他轉過頭,只見吳茱兒穿得花花綠綠朝他走來,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叫他不由地皺了皺眉毛。
昨兒她睡了一整天,他趁機上岸去給她置辦衣物。那成衣鋪子的婆說了,十來歲兒的小姑娘都愛花俏,穿紅穿綠才好瞧。怎麼到了她身上,瞧著那麼別扭。
還不如她扮作個小貨郎看起來精神呢。
「,你起的真早啊。」吳茱兒面對太史擎仍有些窘迫,不怎麼敢看他的眼楮,說一句話,就要吸溜一下鼻涕。
「嗯。」太史擎的視線又在她身上走了一圈兒,回頭繼續盯他的魚漂。
吳茱兒倒是見怪不怪他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她往前湊了湊,蹲在木盆邊上,稀罕地看著那兩條金背鯉,稱嘆道︰「這鯉魚長得真漂亮,我頭一回見呢。」
太史擎輕輕哼了一聲。
吳茱兒趁他不注意,拿手指戳了戳那兩條魚肚子。不想魚大爺心情不好,遭她調戲,怒甩尾巴,拍了她一臉水。
「呸、呸。」她擠著眼楮抹了一把臉,腦門上沾了一片兒魚鱗。鼻子底下掛著半管清水兒。
太史擎斜睨著她的蠢樣兒,懶洋洋開口道︰「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們就啟程上京去。」
聞言,吳茱兒猛地抬頭望著他,使勁兒吸溜了一下鼻涕,結結巴巴道︰「上、上、上京去?」
「嗯。」
吳茱兒一手指向自己,「帶我一起?」
「嗯。」
吳茱兒不知該驚該喜,愣頭愣腦地問道︰「上京干嘛去?」
太史擎這才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莫非不知我是個舉人,進京自是為了會試。還能為什麼事。」
吳茱兒卻被他搞糊涂了︰「你進京趕考。帶我作甚?」
「我看你不只腦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太史擎不放過任何一個挖苦人的機會,「上回在句容縣客棧里。我就告訴你。我要推薦你入我白鹿書院做個女弟子。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小師妹。你不是心心念念著要去京城麼,我就帶你去見見世面。」
吳茱兒目瞪口呆︰為什麼他說的每個字她都听見了。合到一起她就听不懂了?
太史擎以為她高興壞了,擺擺手大方道︰「不必謝我,順便而已。」
「」吳茱兒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話都被他講完了,她愣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她低頭瞅著木盆里的魚,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道︰「,我能問問,前天夜里河上失火,你怎麼知道我在那里?」
當時她是嚇傻了,沒覺得奇怪。事後就犯起嘀咕,怎麼走哪兒都能遇見他。莫非他生了眼里眼順風耳不成?
「我听見你在吹笛子。」太史擎這回沒有騙她。
吳茱兒偷瞄他一眼,一點兒不信,小聲道︰「我那晚吹地曲子是新作的,你又沒听過,怎麼能認出是我在吹笛子。」
「我認得你的笛聲。」他只認得她的笛聲。
吳茱兒吸吸鼻子,沒有再追究下去,反正他是又救了她一回,就當他們兩個有緣分吧,活該她欠他的。
太史擎無法同她解釋,看著魚漂沉入水中,握著魚竿一動沒動,對她道︰「起風了,你進去吧。」
「哦。」
吳茱兒乖乖起身往回走,沒見到太史擎轉頭盯著她的背影,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有絲絲迷茫。
回到船艙里,吳茱兒無事可做,便月兌了鞋子躺回床上,雙臂枕在腦後,想起心事來。
月娘這會兒不知怎麼樣了,應該回到江寧別館了吧。語妍放火燒船,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游人,官府會不會追究此事,會把她抓起來問罪嗎?
一想到語妍,就讓她渾身不舒服,這個比那個仗勢欺人的牛內監還要壞。可這些壞人,背後都有靠山,作惡多端卻不得惡報,真真氣死人。
「哎。」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翻身趴在枕頭上,心里念著鬼大俠,不禁發起愁來︰
鬼大俠還不知道她出事了呢,他會不會找不到她,以為她不听話跑掉了?
***
七夕夜里秦淮河上一場大火,據不完全統計,一共打撈到二十一具尸首,失蹤了七人。
河岸上掛起了白色的招魂幡,遇難者親屬從早哭到晚,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因在江寧縣治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故,縣太爺為了安撫當地百姓,忍痛自掏腰包,請了一群和尚前去開壇做法,超度亡魂,丟了無數貢品下河。
關于失火的原因,一時間謠言四起。不知誰起得頭,說是琵琶仙謝月娘已死,當天晚上有人听到她的冤魂在河上彈奏琵琶,才拉了這麼多人給她陪葬。
這則謠言,可嚇壞了不少昔日愛慕者,一個個老老實實待在家里,有些日子不敢出門,更不敢乘船游河,這都是後話了。
幽蘭館卻從此重振旗鼓,賓客盈門。
只因那一曲《青龍吟》,傳言是謝月娘鬼魂所作,托夢給撫養她的蘭。甭管是真是假,為了听這一曲緬懷佳人,往來的客人們倒又捧起了幽蘭館一對合奏的姐妹,勉強彌補了秦淮三絕缺一的遺憾。
言歸正傳,岳東萊未尋見吳茱兒尸首,又對語妍起了疑心,表面上不露聲色,暗中已派人調查。
這一查,還真讓他查出了貓膩。
語妍叫做小黃鶯時,賣唱的那家醉花樓的媽媽,半個月前意外死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他尋到了語妍之後,這人證就死了。
吳茱兒家鄉在句容縣一座小鎮,撫養她的吳老爹和吳婆婆一輩子無兒無女,恰恰在十年前,拾了一個小女孩兒回來,認作孫女兒。
算一算,蔡七娘也是那一年得花柳病死的,廠公之女正是由此失蹤,斷了線索。
岳東萊越查越心驚,越想越後悔。果真是他弄錯了人,把假貨當成是正主供起來,倒把正主給稀里糊涂地害死了,那他回京之後,可怎麼向廠公交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