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出殯那天,來送他的人遠遠超過預計。認識他的,不認識他的,一一到靈前點香送別。
他的靈堂里堆滿了花圈,人們用這無力無謂的東西來寄托哀思。
起靈時,靈堂內外一片哭聲,人們都念著他的好,念著他的方正,念著他的無私。
為他抬棺的八位黑衣人,不是親朋就是好友,當棺木緩緩前行,沿路不斷地有人跟上,送靈的隊伍越來越長,以至到達火葬場時,隊伍連綿了兩三公里。
岑宇桐只送了花圈來,並沒有出現在送靈的隊伍里。
她不是不知道有很多的記者和路人都在等她的現身,但是,她真的做不到,她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于震被送進焚燒爐。
夏沐聲如願地做了為于震抬棺的人。一步一步地前往,肩膀上的重量越來越重,心也是越來越沉。
擠出時間趕回海城為于震抬棺的他,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前幾天的忙碌,固然真的是忙,但更是想讓忙碌的自己不用空下來想于震的死。
于震啊于震,你給我從棺材里爬起來!
你背叛了我就這麼一死了之,讓我找誰報仇去!
你不是要和我斗嗎?你死得不能再死了,怎麼和我斗!
我不是告訴你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嗎?何至于用「死」這種最爛的辦法去解決!
于震啊于震!你給我活過來!你快給我活過來!別在那里假死假六白!
…………
最後的最後,夏沐聲將一包煙放在于震身邊,默默地道︰「好兄弟,一起抽根煙再走。」
曾經的過往一幕幕掠過腦海,于震終于化為一縷清煙、一抔灰燼。
將于震先暫時放置在骨灰堂里。出來之後,夏沐聲去邊上抽了一根煙,一瞥眼,卻看見不遠處的一棵樹後面,萎萎縮縮地躲著唐溯。
夏沐聲一拋手上的煙,奔上前去,狠狠地踹過去︰「讓你多事!讓你多事!」
唐溯不閃不躲,俊美的臉變得灰敗不已,哪里還是那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夏沐聲踹了幾腳都不覺得解恨,反而更是悲傷,他頹然放棄繼續暴打已經形如行尸走肉的唐溯︰「你記住,是你親手把他送上絕路的。永遠都不要忘記!」
唐溯無神地抬起眼,竟然呵呵地笑起來,笑得夏沐聲毛骨悚然,「呸」地一聲,他沒再理唐溯。
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唐溯;而唐溯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有人在抑郁癥患者自助會中,見到過疑似唐溯的人,不過那人瘦得如骷髏一般,說像也不是很像;最後此人忍受不了抑郁癥的折磨,還是自殺了。
于震的白事儀式結束之後,夏沐聲去岑宇桐的單身公寓找她。她沒有在家,夏沐聲站在她家門口,狠狠地抽了半包煙才走。
傍晚時分,夏沐聲回到自己家中;明天還要在「實時」開個會,他並不急著走。
剛送完最好的朋友最後一程,又被心愛的人晾在一邊,他的郁卒可想而知。
心情郁郁地,開房門鎖時就覺得有哪里不對。
門一開,原來,岑宇桐就背靠著房門,等他回來。
幾天不見,他女人便瘦了一圈,眼皮紅腫,一點精神都沒有。
「桐桐……」夏沐聲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岑宇桐撲過來就往他懷里撞,他踉蹌地退了兩步;她的拳頭砸得他心口疼。
他抓住她的雙手,她就抬腳踹。他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可是看到她勢若發瘋的樣子,他就心里難受。
他不再反抗,順著她的意,她要打就打,她要踹就踹,他想只要你開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被她打的他,竟然也暢快淋灕。
他就被她這麼一路打一路踹地倒進沙發。
她一直就沒說話,整個人倒在他身上,開始解他的褲腰帶。
這實在是太不同尋常了。如果放在平日里,夏沐聲應該會很高興岑宇桐終于主動了一回,可是現在,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桐桐!」
岑宇桐掙扎道︰「你不想要我了嗎?」。她的聲音全啞了,很顯然,這幾天她從未停止過哭泣。
夏沐聲听見她的聲音,難過地不想再違逆她一點點,松開了手,伸手去拂她的發。
岑宇桐的手在發抖,她的全身都在發抖,明明是她主動地壓過來,實際上還是他在主導。
漸漸地兩個人的身體都熱起來,血脈快速地游走,他們只求那些悲傷那些冰冷,能在這真實又虛假的歡愉中,暫時地被放到一邊去。
他們一向以同樣的律動共舞,可是這一次,卻又是艱難又是苦澀。
夏沐聲看見岑宇桐痛苦的模樣,心疼地道︰「桐桐,要不然……」
他想說「算了」,可岑宇桐卻不容他說出口,她的頭發垂到他的胸前,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臉上,甚至掉進他的眼楮里,叫他也想淚流。
「為什麼……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唐溯的事?」
如果他當時就告訴她唐溯做了些什麼事,她最後一次見于震時,就會勸勸他。
她記得于震的眼神,她這幾天總在噩夢中見到那眼神,那是絕望的眼神,是告別的眼神,可恨她在回想時才明白他想說什麼。
如果那時候她問問于震,于震就不會去死吧?
夏沐聲心沉到水底,盯著她的眼楮,那雙眼楮里全是哀傷。
他突然覺得很灰心很灰心,她似乎根本就沒有想過,于震的死,他同樣很難受。
岑宇桐看著他,她想這是于震愛過的人,可是偏偏她什麼都不能告訴他。于震說什麼要帶上他的份去愛,可是她現在連她自己的愛都沒法面對。
她想要躲起來,她現在只想躲起來,什麼人都不想見。
夏沐聲,你懂不懂……讓我躲一躲,暫時別再找我。
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夏沐聲突然冷笑︰「你干嘛不問,是不是我教唆唐溯去干的這事?」
他翻身而上,捏住了她的臉。
本是應該相互擁抱取暖的兩個人,卻拿起尖刀刺向對方,企圖用這痛,掩蓋掉于震去世帶來的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