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
听聞玄關處傳來跫音,方楚楚芳心飛揚,她洗淨雙手,暫且放下廚房的一切,笑臉盈盈地迎出來。
他一臉倦怠的表情,她看著,心口一緊。
「很累嗎?先去洗澡吧!」她體貼地接過他的公文包,「我去幫你放水。」
「不用了,我自己來。」他冷淡地回話,右手藏在身後。
「那是什麼?」她察覺有異,好奇地探頭看。
他這才將一束白玫瑰捧出來,她見了,唇畔笑意微斂。
「這花給你。」他說。
「是給我的嗎?」她接過,努力不讓語氣染上一絲澀味,「謝謝。」
他眯眼,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她不確定他想些什麼,刻意輕快地揚嗓。
「那你去洗澡吧!晚餐馬上就好。」
「嗯。」
韓非進房後,方楚楚獨自捧著花,有片刻時間,她只是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然後,她回過神,取出一只昂貴高雅的琺瑯瓷花器,卸了包裝紙,將花插進花器里。
七分開的白玫瑰在彩色花器的襯托下,更顯晶瑩剔透。
她退開一步欣賞,照理說該是歡欣滿意的,但胸口卻隱隱糾結。
為何要送她白玫瑰呢?在換心以前,她對任何一種花都無感,換心後,卻似乎獨愛白玫瑰。
她懷疑這也是田曉雲留給她的心髒記憶。
如果真是如此,那韓非特意送這束花,是送給她,還是她身上裝的這顆心?他是否在有意無意間,將她當成了那個他心目中的公主女神……
不!方楚楚驀地深深呼吸,推開腦海不受歡迎的思緒,她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很可能會瘋掉。
即便他果真存著那樣的心思,她也己決定了不跟他計較,這是林阿姨教會她的,真心愛一個人就別令他為難。
她將花器擱上客廳窗台,重新回到廚房,今晚她準備的是義式料理,香蒜煎櫻桃鴨義大利面,搭配淋上橄欖油的爽口色拉,還有從父親那邊模來的頂級紅酒,甜點是林阿姨教她做的歐培拉蛋糕。
當韓非沐浴餅後回到客廳,他見到的是鋪上威尼斯餐巾的餐桌,餐桌上還點著一盞香氛蠟燭。
果然是燭光晚餐啊!他沉下臉,漠然地看著妻子將色拉和主菜端上桌,斟了兩杯紅酒。
「你肚子一定餓了吧?快坐下來吃吧!」她招呼他,似是滿懷愉悅。
他緩緩在她對面落坐。
「哪,我們先干一杯。」她端起酒杯,明眸亮燦。
「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我們結婚滿月。」
「沒錯,就是滿月!真高興你記得。」
他深沉地凝視她如芙蓉花盛開的笑靨。
「快拿起酒杯啊,我們來慶祝一下。」
他一動也不動。
「快嘛。」她主動將酒杯塞進他手里。
他沒接住,或者是刻意接不住,酒杯翻落,灑了一地紅色液體。
她怔住,看了看地上一片狼藉,再抬眸望他。
他眼潭結冰。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正欲彎腰撿拾酒杯,他森冽的嗓音揚起。
「不用撿了!」
她愕然凍住。
「我覺得沒什麼好慶祝的。」他一字一句碾磨著她柔軟的耳膜,她感到一陣暈眩。
「以後別做這種麻煩事了,像是什麼生日、結婚紀念日……太無聊了!每一天還不都是一樣?日子該過的還是照過。」
她捏緊酒杯,「你覺得……我無聊?」
「嗯。」
「既然這樣,你剛才為什麼要送我花呢?難道不是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他定定地注視她,兩秒後,才意味深刻地開口。
「那是白玫瑰。」
她呼吸一凜,「所以呢?」
他眼神閃爍,像瞬間失去了焦點。
「我喜歡白玫瑰。」
騙人!喜歡白玫瑰的人不是他吧?是田曉雲!是那個能夠肆意玩弄他的女人,是他的公主!
方楚楚咬緊牙關,心海卷涌千堆雪,她忍著,很努力、很努力地壓抑著,顫著手將酒杯送進唇畔。
她品味著紅酒,這酒仍未醒透,帶著點酸,也有點澀,她一口將酒飲盡,倏地起身。
「我好像忘了把烤好的蛋糕放進冰箱,我去看一下。」倉皇落下話後,她轉身匆匆逃離,躲進廚房,這個她近來最常待的地方。
她,方楚楚,竟然會在婚後成為那種洗手作羹湯的小熬人,這是她從前萬萬想不到的。
人人都說她是最難搞的千金大小姐啊!就連她爸都調侃她恐怕會在烹飪時將整個廚房燒了。
她是為了什麼學做料理?為了什麼就算明知他很可能來不及回家吃飯,仍然夜夜做了晚餐等他?
她是為了什麼,每天傻傻地洗衣打掃做家務,獨守空閨?
究竟為了什麼……
淚胎在她酸楚的眸里孕育,她堅持不讓它們降落于這世間。
她不哭,不能哭,也不想哭。
烤好的蛋糕擱在流理台放涼,她看看差不多了,捧起蛋糕盤,打開冰箱,或許是分了神,她一時失手,蛋糕坍塌落地,托盤也碎裂成兩半。
毀了!
花了一下午做好的蛋糕,象征他們婚姻滿月的紀念,就這麼成了一團教人不忍卒睹的軟糊。
她怔忡地看著那團巧克力色的災難,忽然覺得好諷剌。
這不正好嗎?他都說了慶祝這種無聊的日子沒意義,那她又何必執著于一個蛋糕呢?就算是她親手做的又怎樣?毀了正好!
再好也不過了……
她蹲,撿拾著黏乎乎的蛋糕,手上沾滿了甜膩的女乃油,淚眼模糊間,她看不清蛋糕里夾著瓷盤碎片,割傷了手指。
鮮紅的血融在巧克力里,令人怵目驚心。
「超惡的。」她嘀喃自嘲,唇畔逸落尖銳的笑聲,像用金屬片刮著黑板。
「你在干麼?」韓非听見廚房內異樣的騷動,走過來探視情況。
她听見他問話,回過頭,笑容慘厲。
「我把蛋糕弄壞了,你看我的手,好惡,好好笑。」
一點也不好笑!
他擰眉,瞪著她像孩子般展示黏乎乎的雙手,好半響,才察覺那一團女乃油里夾雜著血絲。
「你受傷了?」他忍不住提高嗓門。
她眨眨眼,檢視自己的手。
「好像是耶。」
「什麼好像是?你割破手指自己都不曉得嗎?」他厲聲責備她,奔進廚房拉起她,打開水龍頭,在水槽里沖洗她的手。
冰涼的水刺痛著傷口,她不禁縮回手。
「好痛!放開我!」
「你也知道痛?」他不悅地冷哼。
「那為什麼剛剛不小心一點,要用手去撿碎片?」
「你放開我,不要管我……」
「不行!」他抽出幾張廚房紙巾。
「我幫你把手擦干淨!」
「我自己來……」
「我要你別動!」他低聲喝叱,不由抗拒地抓扣她手腕,用紙巾抹拭她的手,似是不欲弄痛她傷口,他動作輕柔許多。
她含淚看著他動作,看他弄干淨她的手後,又搬來急救箱替她上藥貼OK繃。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顫聲問。
「什麼?」他沒听清。
她直視他,胸臆橫梗著酸楚。
「你到底把我當成誰了?這樣的溫柔是給誰的?」
他一震,輕輕放開她的手,神情沉肅。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傻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真相。」
「什麼真相?」
一定要她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嗎?好!她就說!
方楚楚咬牙,心韻凌亂如萬馬奔騰,她倔強地不予理會,煙雨雙瞳直盯著面前的男人。
「現在在我身上這顆心,其實是田曉雲捐贈給我的,對吧?」
他聞言,下頷抽凜。
「你不用瞞我了,我都知道了,是她把心髒留給了我,所以我才會染上她的口味和習慣!豆沙包、甜食,都是她愛吃的,白玫瑰也是她喜歡的花,對吧?」
「……是又怎樣?」
又怎樣?!他居然這樣問她……又怎樣!
她快瘋了,是他將她逼上崩潰的邊緣。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要娶我?你愛的人不是我,是她!你要的人不是我,是裝在我身上的她的心!你給我的溫柔都不是給我的,都是因為她!」
韓非凜然不語。
「你說話啊!說話啊!」她心碎地哭喊,粉拳一下下重重槌他胸膛。
「是男人的話就干脆點,承認你要的人根本不是我,是田曉雲,是你的公主!」
「方楚楚,你冷靜點。」他抓住她的手。
「我不要冷靜!為什麼要冷靜?」她痛楚地嘶嚎,痛得胸口透不過氣,只能用手緊緊揪著,她痛到哽咽,喉嚨噎住,不停地嗆咳。
「你沒事吧?」他居然還有臉幫忙拍撫她背脊,擺出一副關心她的樣子。
真惡!太惡心了,超惡!
「走開……咳咳!不準你……咳咳……踫我!」她像全身豎起尖剌的刺蜻刺蝟,歇斯底里地警告他。
「楚楚……」
「我要你走,別踫我!你要的人是田曉雲,不準你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她撥辣地推開他。
他跟蹌了一下,忽地也惱了,胸口燃起熊熊怒火。
「對!你說的都對!要不是你身上裝著曉雲的心,我干麼要對你好?你以為自己有哪里值得我喜歡!」
犀利的言語如刃,剜割她胸房,痛得她流血。
她駭然震住,不敢相信地望他,他終于還是說出實話了,而她終于捅破了這個婚姻虛假的表象,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感覺自己像走在鋼索上的小丑,危險又可笑。
「所以你承認了,你真的不愛我?」
他靜默,好一會兒,唇角歪扯出冷笑。
「誰說我不愛你?我愛你啊!」
她如遭重擊,天崩地裂,她的愛情正式成了一片廢墟。
她與他都明白這話隱含的意義,他愛的,是裝在她身上的這顆心。
她看著他猶如惡魔般的微笑,全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