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崇琰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他也是貪生怕死之輩,能站在這里卻是沒有什麼底氣的,適才委實是嚇得汗流浹背……但所幸,有人願意站在他的身後,而不是由著他獨挑大梁,一個人承受著方武帝的壓力。
沈從貫眯眼楮掃了眼朝堂,此刻站出來的,大都是西銘黨人。
在朝中,就屬他們這群人提立儲之事提得最勤快了。不僅僅是為了遵從古禮制,更是害怕鄭氏一族竊權。
鄭貴妃在內宮如日中天,馬皇後僅僅就是個擺設,鄭貴妃兄長被封了平昌候,鄭貴妃胞妹乃鎮國公的長媳,文臣武將都想要巴結鄭氏一族,這樣的 赫之下,誰知會不會出現外戚當政?
沈從貫本身實則也是支持方武帝立大皇子為太子的,可方武帝的心思大家都清楚,六皇子才是方武帝的心頭寶。
他不好去觸這個霉頭,保持中立態度曖.昧,交由別人做那馬前卒,總比惹禍上身來得好。
「請皇上依制冊立太子!」
群臣又一次朗聲說道。
方武帝面色都變了,胖乎乎的臉上陰沉沉的,目光牢牢鎖著底下執笏進諫之人。
依制冊立太子,自然說的是要立長。
前前後後,朝里朝外,一個個都在說這件事。
太後逼他,群臣逼他,鄭貴妃逼他,十多年了,非得要他做一個了斷!
他不是皇帝嗎?不是應該凡事由他說了算嗎?他尚且身強力壯,那些小的都不一定有他活得長久。何必這樣急著立儲?
方武帝很是不屑。
但他自小便由著師長母後教導了滿月復經綸、道德倫理、為君準則……他從來便不是能夠一意孤行的人……
方武帝只能開始找尋借口,「大皇子身子弱,等過兩年調理好了……」
「請皇上依制冊立太子!」
話未說完,又一聲齊喝,方武帝臉都黑了。
握著龍椅扶手的拳頭緊握,魏庭都能瞧見那圓潤的手上有青筋根根爆起。
他近身伺候,又怎麼不知道方武帝打的什麼主意?
鄭貴妃軟磨硬泡著要他立六皇子為太子,皇上本身也是中意六皇子的,然此事羽禮法不容,皇上該如何給群臣一個交代?
魏庭躬身小聲問道︰「皇上可是身子不適?」
方武帝眉心這才舒緩起來。點了點頭。魏庭會意一笑,甩著手中的浮塵大喊一聲︰「退朝!」
顧崇琰大驚失色,哪能就這樣完了?
他堪堪上前兩步,「皇上!皇上。立儲茲事重大。請皇上一定早日決斷!」
激憤的聲音在大殿里顯得格外明朗。
方武帝憋了一口氣。一甩袖站起來就指著顧崇琰,「顧修撰,朕的事。何時容你來置喙!」他恨恨哼了聲,道︰「將此人拖去午門外,廷杖四十!」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方武帝縱然不是那等威風八面的君王,卻也擁有處置人的權利。
朝臣一時紛紛噤聲。
顧二爺狐疑地看著被侍衛拖出去的顧崇琰,他口中還在大聲叫喚著皇上,滿臉的憤恨不甘。
他一直知道,老三雖追名逐利,然而卻從不做那出頭椽子,在朝中與西銘黨更加沒有什麼交情了,唯一有點關聯的,無非是柳氏的堂兄柳建文是西銘黨人。
怎麼無緣無故,老三會幫西銘黨人說話?尤其還是第一個站出來,做這只出頭鳥。
顧二爺一時沉思起來。
周遭那些官員開始議論紛紛了,大多都是在說著顧崇琰敢于廷爭面折,有氣節大義等等。
其中有一人如是說道︰「同樣姓顧,又是嫡親的,怎麼差了這樣多……」那語氣鄙夷意味十足。
顧二爺一听立馬臉色青黑。
在出了這樣的變故之後,顧家都會被世人詬病上一段時日,她顧老三當然不會是例外,本就默默無聞的小角色,若再染上惡名,起碼三年之內升遷無望,因而他必須得想個法子將自己洗涮干淨才是。
今日站出來可謂是蓄謀了的,他顧老三胸懷正義直言進諫,而他顧二爺卻管教無方身心不正。一家人本就常常拿來相較,一比之下,可不是襯得他顧老三高風亮節?
這是拿了他當踏腳石,成全自己的青雲路?
顧老三啊顧老三,鑽營取巧,果然是一把好手!
親拿來算計,這就是在為了報復他當初不願提拔之恨?
顧二爺緊抿著唇,一拂袖遠離這些嘈雜的人聲。
午門外的顧崇琰正被架在板凳上杖責,圍觀了不少百姓,指指點點在說著什麼。督查刑罰的是一個六品太監,握著浮塵站在那處,笑眯眯地看那侍衛一板一板打下去,不留情面。
他的腳尖對外張開呈八字,這是行杖責之刑時慣用的暗號。外八字留人性命,內八字,便是不留余地。
顧崇琰疼得冷汗直流,咬著牙不吭聲。
晨光朦朦朧朧地照進他的眼里,那樣金光璀璨,他竟緩緩笑了。
受一頓皮肉之苦,換以後不盡的好處,可不值當得很?
蕭瀝帶著巡衛隊路過午門口,一轉身剛好瞥見顧崇琰那張發白臉上貪婪又詭譎的笑容,和那眼里毫不掩飾的渴望。
他不由眉心一蹙,黝黑的眸子里閃過一道厭惡,撇過頭又領著巡衛直往內廷而去。
顧崇琰是被人抬的,四十大板的杖責下來,也已皮開肉綻。
近來府中多有病事,回春堂的鄒大夫便被請了來坐診,顧崇琰一回來,他便即刻去查看傷勢。
父親受傷,作為子女的自然得去探望,甚至更需要侍疾。
青禾匆匆跑進來與顧妍說道︰「五小姐,快去瞧瞧吧,六小姐和李姨娘都去了。」
那麼急切的,是希望她與顧婷去比較什麼?
知道青禾是想她和父親搞好關系,然而,在父親眼里,她去早去晚其實並沒有多大關系的,最主要的,是李姨娘和顧婷能夠在當場。
她不緊不慢換了身衣裳,又去東跨院找了顧衡之,兩人手拉著手這才去探望他們的父親。
丫鬟從里屋出來,換了一大盆的血水,顧衡之皺著眉往她身邊偎了偎,顧妍的腳步也頓了一瞬。
里頭顧婷嚶嚶啼哭的聲音不斷,顧崇琰還用虛軟無力的聲音輕聲安慰她,「婷姐兒快別哭,哭得爹爹可疼了,你越哭,爹爹越是疼。」
顧婷嚇得連忙止住了淚水,又小心翼翼問道︰「那爹爹現在還疼不疼?」
顧崇琰哈哈笑了,「不疼了,婷姐兒是爹爹最好的止痛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