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若帶著顧妍與張祖娥在園里小徑上飛快地掠走,倒是輕輕松松甩掉了身後接踵而至的尾巴……可惜蕭大縣主甩人功夫是一流,卻不具備認路技能,于是,三人毫無疑問華麗麗地迷了路。
東宮這些年來從未有過主人,蕭若伊也斷不會閑著無聊便來這里玩玩。陌生的地方,七拐八拐的,看著都一個樣子,哪里還識得這是哪個方位。
眼下幾人所在的便是一座茂盛梨園,雪白梨花層層簇簇滿枝椏,女敕白吐蕊,如雪花堆積枝頭,滿園落英,美不勝收。
顧妍望著卻突然有些恍惚,似乎在記憶里某一個閘門打開,有一些零星的片段紛至沓來……只隱約感覺好像是自己站在高處看著什麼人,黑黑的一團,太快了,她什麼都捕捉不到。
不過既然記不清了,想來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怎麼連一個宮娥~都看不到……」
蕭若伊踮著腳望了望,想找人引個路,然而這里除了她們幾個還有貼身的婢子,再沒誰了。
她不由泄了氣,頗有些不好意思。
張祖娥搖頭道︰「偌大的東宮無法面面俱到實屬正常,我听那處有隱隱絲竹聲,走去一見便知曉了。」
她抽著鼻子嗅了嗅這園中梨香,望著顧妍笑起來,「阿妍剛還與我提到了一款梨水香……是將梨花蕊芯采摘下,放入沉木香筒儲存,經年過後。除卻有梨香清幽之外,還能有沉水香的深遠。」
話還未說完,蕭若伊卻不見蹤影,再尋去,人已經站到一棵梨樹前采花蕊去了。
顧妍輕聲笑起來,「縣主,你一人要采摘到何時,梨樹一日不謝,隨時可以取餌。」
蕭若伊這才覺得自己傻了,訕訕收了手。眼楮亮晶晶地望向她們。「茶香花禪四道,我獨愛香道,平素也有時常收集香方,卻從未听過你們說的那些……」
顧妍心想確實應該沒听過的。
這些香方可是舅母與祖娥一道琢磨出來的。舅母喜好茶香二道。祖娥入門前便已頗有涉獵。當初皇長孫選妃,祖娥也是憑了香藝月兌穎而出,最後又被夏侯淵定下的。
「不過機緣得了幾張偏方。縣主若喜歡,待會兒寫給縣主便是。」
蕭若伊高興極了,一手拉了一個又往園林深處走去。
絲竹琴音裊裊襲來,間或似乎還夾雜了幾聲朗笑,顧妍不由停下腳步,只為那些爽利的聲響俱都出自少年郎君之口。
「壞了,這里似乎是郎君聚所……」
蕭若伊暗暗皺了眉。
大夏民風開放,對小娘子的約束沒有那麼多,在那邊花園里的小娘子們賞花掠美,這處梨園里郎君們吟詩作對,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何況這時彼此還見不著面呢!
但現在她們貿貿然出現,總是多有不妥當……
顧妍垂下眼眸,手指無意識地輕卷著絲帕,有些出神。
「阿妍,走了!」
蕭若伊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顧妍方才從怔愣里回來,「去哪兒?」
張祖娥道:「縣主說,男客與女眷場所離得近,便是相反的方向,繞過那處往反向便能回去了,路上若遇上宮娥婢子,也可以詢問。」
顧妍沒意見,自然說著好。
梨園的盡頭是一片巨大湖泊,湖面澄澈清透,水平如鏡,瀲灩生光,清晰地倒映了對面亭台水榭里談笑風生的風.流。
婉轉流暢的簫聲從亭中緩緩流瀉出來,只見有一白衣翩翩的少年挺直的背脊正在吹奏曲調,他吹的是極熟知的《醉太平》,酣暢抒情,旋律秀美,本是歌頌余杭西湖「平湖秋月」的盛景,眼下勉強算是應了景。
顧妍淡淡瞥一眼,發現那位吹簫的少年竟是安雲和。
從來只道安雲和狡猾貪利,她可從沒听說這人還有儒雅風.流的一面……
蕭若伊拉了個小宮娥在前頭引路,顧妍忙跟上步伐。
亭中一曲完畢,溢美之詞不斷,安雲和笑著謙讓了幾句,眼角微瞥,只見到一角豆青色的裙裾翩然而過。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那小丫頭吧……
輕撫著手中的碧玉石簫,安雲和淡淡揚起一抹淺笑。貌似這梨園深處,偷偷溜進來了一只小刺蝟……
蕭若伊的運道顯然不怎樣,好不容易找了個小宮娥,卻是個新來的。太子喬遷東宮尚不足月,這小宮娥也沒有將路模透,帶著人拐了幾下,更暈了,連忙跪在地上請罪。
蕭若伊不禁扶額,現在再要怪罪似乎無濟于事。
她招了招手,找了貼身的婢子道︰「你去那邊水榭找我大哥,要不在就找阿毅過來。」
那婢子忙領了命退下,顧妍卻想這一趟怕是要白跑了。
她方才微微掃了眼,滿堂錦繡膏粱,可未見有蕭瀝或是夏侯毅的半點影子……但至少這樣她也能自在些。
在園中轉了許久,額上早已起了一層薄汗,恰逢一陣清風拂過,樹上梨花瓣紛紛落下,有幾片沾在了顧妍的額角鼻尖,看上去滑稽極了。
張祖娥莞爾,替顧妍拈去了那幾片花瓣,蕭若伊卻起了玩心,接了幾片往她額上貼去,一下子雪白的花瓣沾了滿臉,幾人都咯咯笑起來。
「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顧妍正清理著臉上的花瓣,不經意听到了這樣一句低喃。
蕭若伊與張祖娥面面相覷,支起耳朵,似乎確實听到有人小聲飲泣。
「哎,我把這個給你,我自己做的,你不要哭了……」少年翼翼的安慰。然而听起來卻顯得有些木訥而笨拙。
蕭若伊覺得這聲音好生熟悉,她不由循著來向而去。
「砰」的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地,哽咽的女孩嗓音明細︰「你算什麼,這又是什麼破東西!」
顧妍眉梢一挑,這女孩聲音,好像是顧婷吶……
她也小步跟了上去想瞧個究竟。
樹密花儂,小徑都被層層白雪般的花瓣遮掩,拐了兩個彎,就見一條丈寬的河渠。看樣子該是通往方才那片湖泊的。
一個穿了身半舊青布短褐的少年正半跪在地上。擦拭著手里一尊木像。
他手上髒兮兮的,身上臉上還帶了五色油彩,懷里的木像高約二尺,有雙臂卻無腿足。涂上五色油漆。彩畫如生。
這種東西。在後來被稱為傀儡像,是由于成定帝愛好看傀儡戲,常常自己用輕木雕刻成海外四夷、蠻山仙聖和將軍士卒。慢慢才在民間興起的。
顧妍心念一動,目光在少年臉上轉了轉,雖然容貌尚且年輕,但基本輪廓未曾改變,又听到蕭若伊低低呢喃了一句「皇長孫」,顧妍這便知曉,這少年是太子長子夏侯淵。
都說夏侯淵目不識丁卻心靈手巧,在歷代大夏帝王里卻是十分奇特的一個。他不認識幾個大字,偏生喜好木匠建築,後世有稱他為文盲天子,也有人叫他木匠皇帝。
她不由望了望身邊跟來的張祖娥。
夏侯淵可是祖娥未來的夫君呢,他其實算不得是個好皇帝,而若說好丈夫,那就更加當不得了……
傀儡像方才摔了摔,輕木材質並不牢靠,一下子就缺了一個角,夏侯淵心疼極了,氣急敗壞站起來,抱著傀儡像到顧婷面前,指著道︰「你要給它道歉。」
顧婷原先被顧婼氣得不輕,胡亂跑到這里迷了路便哭起來,心里還憋屈著呢,突然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打擾。
看他的樣子,還不知是東宮里哪個梨園弟子呢!
還給一個木頭人道歉?這東西難看死了,道什麼歉?
她站起身,尖尖的下巴一抬,鼻孔里哼了聲,「不過是個破玩意兒,壞了就壞了,道什麼歉,你在這兒胡攪蠻纏,是有什麼企圖?」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猜中了什麼,警惕地後退兩步,一副防備的樣子,指著他道︰「我告訴你,你別想亂來,我喊人!」
顧妍真是要笑了。
她究竟哪里來的自信,以為皇長孫能看上她什麼?
哪怕上一世,也是她顧德妃死乞白賴地巴著成定帝,千方百計從張皇後宮里將成定帝請出去的。
夏侯淵皺著一張臉,緊緊抱著手里的傀儡像,便如同愛護自己的孩子,微紅了一雙眼堅定地道︰「它不是什麼破玩意兒……」
蕭若伊可算是看不下去了,幾步上前便到了顧婷面前,冷眼盯著她,淡淡道︰「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
而後便又到了夏侯面前,掏出一方帕子給他擦著花了的臉,「男子漢大丈夫,像什麼樣子?」
「表姑……」
夏侯淵一雙眼更紅了。
顧婷是認得伊人縣主的,見到她在這里先是唬了一跳,再一听那髒兮兮的少年喚蕭若伊表姑,耳中就「嗡」地一響,腦袋有些不夠用了。
表姑?
伊人縣主論輩分與太子是表兄妹,這少年喚她表姑,豈不是太子的嗣子?
老天,她剛剛還那樣對他!
顧婷一下子腿腳都有些發軟了。
然而讓她更羞愧的還不止于此。
很快從旁邊林木間又走出幾個人,其中竟還有顧妍!
顧婷真覺得自己已經丟人丟到家。
「怎麼這麼熱鬧?」
清潤爽朗的笑聲從身後響起,顧妍的身子隨著微微一震,便有兩個錦衣華服的少年一前一後過來,那走在前頭的,可不就是夏侯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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