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過了兩日,蕭若伊那兒卻沒任何消息,顧妍心想還沒有那麼快,興許他們自家的事就一團亂著,無暇顧及其他。
這下又有些頭痛,該如何教父親打消了那個念頭。
傍晚下了場大雨,電閃雷鳴,傾盆而下,黃豆般大的雨點又急又密,入了夜才緩緩停止。地上濕漉漉的,外頭的鳴蟬雨蛙就更歡快了,叫喚地不停,顧妍更沒了半絲睡意。
床頭的松油燈搖曳生光,她干脆起身,披了件寶藍緙絲披風,打開窗欞。
夜風混著雨露的清新空氣拂面,夏夜聒噪,卻也顯得有幾分寂靜。
天邊一輪孤月高懸,月光皎潔如白練,地上積了水,被反照的四周更為明亮。
她似乎看到樹影婆娑間,有一個人影若隱若現,可再待仔細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大概是看錯了吧……
顧妍正想關上窗子,卻听得「咚」一聲,有一粒小石子落在她左手邊的木架子上。
她睜大了眼,動作就是一緩。
緊接著,又是「咚」一聲,另一粒小石子不偏不倚還是落在那處,甚至力道大了些,砸出了一個小坑。
乖乖,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招賊啦?
顧妍第一反應便是這個,隨後,又搖了搖頭否決。
哪個小賊這麼蠢,或者這樣囂張,要偷東西了還事先打個招呼?
她大開窗欞,徑自後退了兩步。如預期一般的,一個人影悄若無聲地跳了進來。
饒是顧妍有了心理準備,都不免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蕭瀝站穩身子,淡淡道︰「路過。」
顧妍這才看清他穿了身夜行衣,頭發緊緊扎了起來,手里拿了塊純黑的蒙面巾,氣息不穩,像是剛剛從哪里趕過來。
燕京城內到了晚上便會宵禁,又有巡邏衛隊視察,他這樣隨意在外頭行走而不被發現。也是奇才。
「你托伊人查的事有結果了。本來想遞張字條過來,看你沒睡,覺得還是當面說更好些。」
他慢悠悠地解釋,刻意將聲音放低。喑啞低沉的。一瞬讓顧妍有些恍惚。
她好像在哪兒听過的。就是這個聲音!
突然間想不起來了……
不過還是更關心他說的事,顧妍也正色起來。
「大同總兵吳起,為人凶悍殘暴。蠻橫無理,嗜殺成性,妻子馮氏,育有二子,幼子吳天材,今年十五,自小帶了一身胎毒,身長四尺,皮膚潰爛,全身瘡癤,近幾年身體愈發不好了,吳起便想找人沖喜……」
暗夜里,蕭瀝的聲音都斷斷續續的,偏偏一字不漏落到她耳中。
外頭蟬聲鼎沸,夜雨不僅沒有疏散掉暑氣,反而愈加悶熱潮濕。
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樣,悶的透不過氣。
她整個人站在光影里,蕭瀝發現她的面色剎那變得比月光還要雪白,一雙眼楮慢慢地睜大。
瞳仁黑黑的,里面掠過無盡的情緒,似有水光微閃,轉眼又像是一盞長明燈燃到盡頭,「噗」地一聲滅了。
他有些不忍。
知道這些的時候,他驚訝了許久,這樣的結果他萬萬不曾想過,哪怕他身為局外人,都唏噓不已,更不曉得顧妍會怎麼樣。
但很奇怪,她比自己想的要冷靜許多,似乎早料到了一般。
「沒有其他的了?」她淡淡問道。
蕭瀝一窒,沉吟半晌。
大約是習慣使然,他做事喜歡梳理其中千絲萬縷的關系,抽絲剝繭,總能扒出一些被忽視了東西。
他幽幽道︰「戶部尚書方逑,廄里出了名的妻管嚴,妻子小馮氏,是吳起的同胞,感情甚篤……」
後面就沒再繼續下去,顧妍也大致猜了七七八八。
方逑掌管戶部,父親新官上任,免不了討好一下上司。可是珍奇古玩人家看得多了,哪里能將父親送的放在眼里?
有什麼禮物,能一下子送到人家的心坎里?
方逑既然心甘情願被小馮氏管得死死的,小馮氏在他心里的地位定然不淺。討好方逑,倒不如轉而討好小馮氏,小馮氏高興了,方逑也就高興了。
可小馮氏又缺什麼呢?
那就自然而然聯系到了大馮氏,于是就有了父親意與吳起結親……
顧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像在竭力隱忍什麼。
夜色沉沉里,沉默的氣氛濃重地化不開。
她該說什麼呢?說父親無情?缺德?
不不不,這才是他的本性。
他那麼愛他自己,所謂的親情血緣,在他眼里,若能換來前程似錦,又算得了什麼?他興許還要再來一句,那是你的造化,有了用武之地,死得其所。
他養了他們這些年,難道還不容許自己討回一些利息?
若是真正的無能廢物,他也就棄若敝屣了……例如,上一世的她。
蕭瀝眸色深深,也不開口。
顧妍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靜,但又在情理之中。好像他認識的那個人,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謝謝。」
就在蕭瀝以為她不會了,一聲輕而脆的低喃響起,她甚至還淺淺笑了笑。
「蕭澈的事,多虧你,我才省去個大麻煩,舉手之勞罷了。」
原也只是客套一句,誰知她恍然點點頭,「所以,又兩清了?」
蕭瀝︰「……」
這話他怎麼那麼不愛听呢?
誰兩清了!
他查得可認真了!
「……算是吧。」聲音有點悶悶的。
他重新將面巾戴上,只露了一雙寒星般燦亮生光的眸子。
想起什麼了。他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沒說,一個輕躍跳出窗子,消失在月色里。
真有做賊的潛質……
顧妍這樣想著。
松油燈的微光跳動了幾下,陡然滅了,顧妍將窗欞合上,嚴絲合縫的將外頭的月光阻攔住,屋子里又變得黑沉。
她慣怕這種黑暗,有時候卻又慶幸其能將自己遮藏起來……
第二日一早去給老請安,適逢父親的休沐。老沒留他們。關起門來和父親談話。
顧婼瞧著她眼底的青黑,不由問道︰「昨日沒睡好?」
「蟬聲太吵了……」
「那就回去歇著。」
顧妍搖頭道︰「有些事,想和父親談談。」
顧婼微怔,這種事是頭一遭吧。
她總覺得顧妍對父親的態度很冷淡。極少搭理。如今竟也主動起來了。
心里像是被欺騙了一樣。有些酸澀。
顧妍已經徑自走開了。
顧妤款款上前,喃喃說道︰「自六妹走後,五妹和三伯父的感情倒是越來越好了……」
她悄悄看顧婼的神情。果不其然見其皺了眉。
對于顧婼,顧妤還是挺了解的。
她表面上看著無所謂,心底其實在意極了三伯父,可三伯父不喜歡她,她又有什麼辦法?
顧妍在二姐面前裝得如何清淡,轉頭卻奪走了屬于她們幾個所有的父愛,二姐焉能好受?
不說立馬吵起來,總能在心里埋下一根刺了。
她隱隱有些高興。
顧婼沉默地不,慢悠悠回去了。走到半路,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又折轉回來,躲到一邊的樹後,靜靜地看著顧妍。
顧崇琰滿臉笑意地出來,顧妍看得就心頭一緊,只怕老也同意這門親事了……差點就讓他得逞!
顧妍笑眯眯地喚了聲「父親」,顧崇琰心情好,還模了模她的腦袋,任由她拉著自己的衣袖往一旁亭中去。
顧婼心頭微堵,垂著眼瞼半晌,到底還是悄悄跟上。
遠遠便听到顧妍甜甜的聲音︰「父親要給二姐說親了嗎?二姐要出嫁了嗎?」。
顧婼身子一僵,又離得近了些。
顧崇琰微怔,想到該是柳氏口無遮攔,心里將她罵了通,朗笑道︰「二姐是時候訂親事了,阿妍到了年紀也會這樣的。」
「那對方是誰呢?會不會對二姐好?」
「那當然!」顧崇琰肯定道︰「爹爹親自挑選的人才呢,相貌俊朗,文韜武略,家世清白……」又蹲子刮了刮顧妍的小鼻子,「阿妍日後的夫君,爹爹也要親自挑選的,爹爹心里已經有數了呢!」
顧妍低頭拿手帕擦著鼻子,只覺得惡心,听他說那話,簡直就要笑出來。
有數?有什麼數?
對他有沒有好處吧!
「可為什麼我听說的不是這樣的呢?」
她抬頭,輕輕笑了,目光卻森冷,直直地撞進顧崇琰的眼。
那一瞬沖擊太大,顧崇琰蹲著身子,一下子不穩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吳天材不是天生胎毒嗎?不是病得快死了嗎?吳家人不是想找人沖喜,所以父親才要將二姐嫁嗎?」。
她說一句,就往前進一步,眼眸瞪大一分。
顧婼如遭雷擊,一瞬拿手捂住了嘴巴。
顧崇琰竟一時站不起來。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好像顧妍將他做的一切都剖析地干干淨淨。
顧妍哪有這個本事知道所有的事,這是個妖怪啊!
顧崇琰背後發毛,一股寒意驀地從腳底下升起。
他慌亂地爬起來,走到日光之下,手指哆嗦著直指顧妍,大聲道︰「你是什麼鬼!不要過來!快點離開!」
顧妍真想哈哈大笑。
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果然她父親虧心事做得多了,如今心都虛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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