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崇琰興奮地睡不著,抬腳就往攬翠閣去了,李姨娘已經歇下,卻同樣是在榻上輾轉反側。
柳氏被休棄不是什麼秘密,她想著興許是三爺尋到了錯處……可連著顧妍顧衡之一道驅逐,可就耐人尋味了。
再怎麼說,如今三房只有顧衡之一個嗣子,而顧妍,以她和伊人縣主的交情,以及先前太後貌似都對她有所賞識,這麼個香餑餑,怎麼顧家輕易就放棄了?
這里面一定有什麼隱秘……她想著得尋個機會去問一問,恰好顧崇琰就來了。
他俊眉修目,面上頗有喜色,腳步也十分輕快……見了她便將她摟到懷里,胸腔震動,很高興的樣子。
「柳氏走了,阿柔。」他低聲說著,柔情似水。
李姨娘甚至有一瞬覺得,似乎自己是被他捧在手里的寶貝,百般呵護,千般疼愛……
錯覺罷了……她自嘲地笑笑,柔順道:「恭喜三爺!」
顧崇琰抱著她坐到床沿,大掌撫模她細膩微凸的小月復。
三月已到,顧崇琰也知道李姨娘有孕了,所以在知曉顧衡之和顧妍不是他的孩子時,他怒且恨,同時也有一點理所應當,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總覺得,若是他的孩子,定不會如顧妍般詭秘,也不會如顧衡之一樣孱弱……他其實早該想到的!
丟棄那兩個孩子,他一點也不覺可惜。心不向著他們,再有價值也無用。而且李姨娘肚子里還揣著一個,他應當滿含希望的不是嗎?
他們的存在,就是在時刻提醒著他,柳氏的不貞,和他的恥辱,留他們一條命已是極限……不,怎麼能留他們一條命呢?
本就該死的人,強留人間,那是要魂飛魄散的!
無依無靠。他們能怎麼活?諒柳氏也沒這個膽子去求別人……
怎麼說?
說他們搶她的妝奩?那麼。她有多麼的不要臉,那兩個孩子是奸生子的事也就藏不住了!她怎麼敢?
至于娘家……柳家都要傾覆了,誰管你一個出嫁了的姑女乃女乃?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顧崇琰笑眯眯地,在李姨娘臉上親了口。很親昵地道:「阿柔。你可真是我的寶!」
李姨娘紅了一張臉。輕啐他口,心里卻有絲絲縷縷的甜蜜。
然而那些甜絲還沒伸展開,就听他問道:「很久沒听你說起大舅兄了。顧婼得罪了西德王,雖然大嫂及時挽回,但我還是怕會有影響……幫我問問看該怎麼陪個不是,或者,西德王喜歡什麼?」
李姨娘身子一瞬有點僵,大抵是一種名為失望的情緒。
但她很快釋然了,笑著道:「兄長在宮中不易,哪能時時刻刻關照到我的……但是打听打听倒也無礙。」
「是,是!大舅兄最有本事了!我的阿柔也本事……」
顧崇琰毫不吝嗇地夸贊,今晚就在攬翠閣這兒歇下。
他情緒激動亢奮,李姨娘問他為何,他卻不肯說。
說了就等同共享,他還要將東西分給李姨娘一份……本就不多,再禁不起割舍。
慢慢的累了,顧崇琰陷入深眠,沒听到耳邊一聲極淺極淡的嘆息。
李姨娘一方面在猶豫猜測魏都為何不與她接洽,接下來要如何打听西德王的事,可一方面,她又有些感慨,自己再如何做,到底換不來這個男人的一點坦誠……
睜眼到天明的,又何止一人?
隔著廣平坊兩條街的一間普通客棧里,幾盞明亮的松油燈光暈流轉,影影綽綽,可以看見里頭有多個人聚在一處。
顧婼拿熱巾子敷在顧妍的左臉頰上,一瞬的疼痛讓顧妍的臉皺在了一起,不由抽一口涼氣。
「下手可真狠!」
顧婼聲音低沉,手里動作卻愈發放輕。挖了一塊藥膏均勻地涂抹到她臉上傷處,顧衡之一手抱著阿白,一手緊緊抓著她,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顧妍卻覺得很好笑。
比起上輩子父親直接將她打耳聾了,今生她該感謝他的手下留情。
柳氏和西德王對面而坐,兩父女時隔二十年,還是頭一次這樣嚴肅地談話。
「大理寺卿程康靖那里我已經打過招呼了,明日大理寺會審,他會省去瑣碎,立即受理,你真的準備好了?」
西德王不大放心。
都是從前將她寵的,一有事就躲別人身後,她膽子從來都不大,也不知受不受得起。
倒是阿妍,柳氏沒長的那些心眼和膽魄,全長在這個小丫頭身上了!
西德王看著小外孫女,眸底泛起隱隱笑意,有種與有榮焉之感。
「擊鼓鳴冤投訴狀,喊的是冤屈,我有冤屈不錯,需要準備什麼?」
柳氏緩緩說道,語氣極為平淡。
她臉色煞白,雙眼卻是深紅,乍一看憔悴極了。
先前雖是做戲,可傷心不假,難過不假,委屈亦不假,折磨的豈止是身心,還有靈魂和人格……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早該學著長大了。
西德王安慰地拍拍柳氏的肩膀,轉而好奇地問道:「阿妍,你有幾分把握?」
顧妍抬抬眸子,想笑一下,扯動了傷口又疼得齜牙,她只好繃著臉道:「他們有多貪婪,就會有多急切,外祖父且看著,明日一早他們就有動作的!」
只要今晚冷簫一切順利的話……
若問冷簫現在去做什麼了?
他就如一只鬼魅暗影,悄悄蟄伏潛入了長寧侯府。
冷簫黑白兩道通吃,一些下九流的東西做起來也得心應手,他將迷藥吹進房里。等了會兒,就從窗口躍入。
老已經睡著了,側臥著,寶藍色繡福字不斷紋的薄被蓋到胸口,可以看見她胸前抱著一只精致的錦盒。
翼翼將她手挪開,哪怕迷暈了,老此時依舊緊緊抱著,手指掰都掰不開。
冷簫眯了眼,點了她手腕上的穴道,老這才松了手。他也不去拿錦盒。只掀開她的**,將里頭一張薄紙拿出來,又重新換了張。
不由就想起那個瘦小的女孩對他說的話。
「夢寐以求的東西得到了,她定然愛不釋手。你不用四處翻找了。東西就藏在她胸口**之下。」
清甜冷靜的聲音很迷人。他總算有點理解,為什麼主子要將自己留給顧五使喚。
轉讓書掉了包,冷簫又搬了牆角一只景泰藍方斛。正是先前太後賞賜的那只,而後不再多留,如來時一般匆匆而去,無影無蹤。
直到清晨雞鳴擾人清夢,老從夢里醒來。
年紀大了,睡眠就淺,但很奇怪,昨夜她似乎睡得特別香。
愛憐地撫了撫錦盒,她打開看著那些滿滿當當的房契地契,一顆心都像被填滿了。
模模胸口,感覺到那薄薄的紙張安好地在那兒,又長長舒了口氣。
起身、洗漱、穿衣,老眼楮轉著四處瞧了瞧,總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好像少了點什麼……
可她想了半晌,一時又想不出,只道自個兒是疑神疑鬼了。
顧崇琰休沐,早早地便來請安了,和顧四爺一道。
老沒將顧四爺當自己人,昨天發生的一切,全瞞著四房呢,府里頭只道顧三柳氏突然被休棄了,絲毫不知他們之間做了什麼交易。
顧崇琰有些煩顧四爺,晨昏定省就他做得最勤,從前也便罷了,今日他可有重要的事要說,還在這里礙眼!
顧四爺慣會察言觀色,感受到顧崇琰的怨念,識趣地起身,顧崇琰就有機會與老。
「母親,點完了沒?」
他雙目灼灼如火,老都有些不耐了,急成這個樣子做什麼,她平日是短了缺了他什麼了!
她哼一聲,淡淡道︰「柳氏有多少東西你不知道,還來這里問我?這幾大本子的賬冊還有那麼多契紙,一晚上能點完?你當你母親是不用睡覺的?」
顧崇琰嘴一癟,有些不樂意了。
就說讓他來嘛!老人家是老了,必須歇息,但要他熬夜,他卻是樂意的。
耐著性子道︰「母親說的是,是兒子想岔了。」
顧崇琰摩拳擦掌,好像背後有虱子咬他似的,坐立難安,老終于看不下去了,「東市有幾間鋪子已經規整好了,你要是沒事,去看看吧。」
顧崇琰當然樂意,特意問老要了那幾間鋪子的契紙,擺足了大老板的派頭,帶著隨從就乘了馬車急急地去了。
東市一直都是京都最熱鬧的地方,若說南城是權利的中心,那麼東城就是財富的源頭。
老讓他去看的,都是幾家小鋪子,他覺得沒有意思,非要來個重頭的,老被他磨得沒法子,給了他醉仙樓的紙契。
醉仙樓原先是茶樓,半年前因推出了一種紅辣菜,賓客盈門,慢慢改成了飯館酒樓,在京都只此一份,打出了好大的名聲。
顧崇琰極高興,一大早見到排成長龍的隊伍,笑得更加如沐春風。
他也不排隊,昂首挺胸大搖大擺地闊步走進去,就被店小二攔住了。
顧崇琰不屑地掃他一眼,「你是個什麼東西,膽敢攔我?當心我將你辭了,卷鋪蓋走人!」
小二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顧崇琰又往里走,小二回過神來,再次將他攔下。
顧崇琰勃然大怒︰「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二搖搖頭。
他「哈」一聲笑,將契紙掏出來在他面前抖了抖,「睜大你的雙眼看清楚,我是這醉仙樓的新老板!」
小二眨了眨眼,搖頭道︰「我不識字。」
顧崇琰︰「……」
「叫你們掌櫃的過來!」
小二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樣,將信將疑把胡掌櫃請了出來。
胡掌櫃笑容滿面地接待他,「這位爺說,您是醉仙樓的新老板?」
顧崇琰挑眉點頭,大手一甩,將契紙扔到了胡掌櫃面前。
胡掌櫃看了半晌都沒話,顧崇琰也只道他是驚訝的,想著他態度不錯,語氣放緩了道︰「你們原先的老板已經將這醉仙樓給我了,以後我就是你們的新老板!」
他輕甩衣袖,坐到一旁的長凳上,手指輕敲桌幾,端的是高貴倨傲。
胡掌櫃還在仔仔細細地看,好半會兒了才抬眸掃了眼他,搖搖頭道︰「這位爺,我想,您是有些誤會了。」
……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大夏的三大政法機構,並稱為三法司,掌刑獄案件審理,最是公正嚴明。
柳氏一早便來到大理寺前,一紙訴狀投遞上去,狀告長寧侯顧家欺善揚惡,行德敗壞,欺她勢單力薄,污她清白,將她休棄,污她一雙兒女品性,將之除族……要求大理寺給個公道,懲治顧家,判她與顧三爺義絕,判兩子女與顧家月兌離關系。
興許一開始收到這樣的狀紙,程康靖會一笑了之。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東西最好不要踫,否則斷斷討不著好。
然而這一回西德王特意打過了招呼,程康靖不得不從。
柳氏被休棄,跟柳氏與顧三爺義絕,這是兩個概念,一方面是男方提出,一方面卻是女方主動,面子上的事,有時候當真要人命!何況柳氏還是被污蔑了才被休棄的,這就有違倫常綱理了,程康靖當下便受理,將柳氏請進公堂。
顧二爺現今是六大理寺丞之一,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輕重。
一听說柳氏狀告顧家,顧二爺當下唬了一跳,又想盡辦法看了柳氏的訴狀,驚得張大了嘴巴。
這,這女人還真敢!怎麼做得出來?
不是她自個兒紅杏出牆了,怎麼還反過來倒打一耙,要治他們的罪?
污蔑?哪里是污蔑?顧崇琰都滴血驗親了,結果擺在那兒,她也不怕被戳穿!到時候丟的可不止是她一人的臉了,顧家的門風一下子就被她全丟光了!
難道是受了刺激,干脆豁出去了,要掙個魚死網破?她是沒打算活了,所以也要拉顧家下水?
顧二爺驚出一身冷汗,越想越有道理。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柳氏要真不管不顧起來,誰攔得住!
顧二爺暗恨,急急差人回侯府報信,自己溜到公堂上,旁听審問。
程康靖接了這狀子,也立即差人去長寧侯府將顧崇琰帶過來,然而來回稟的人卻說,顧三爺不在府中,一早便出去了。
這案子審不下去,程康靖剛發愁,外頭名狀鼓聲又響起,是西德王府上的人,狀告顧三爺偽造紙契,妄想吞並西德王的產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