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焉 第140章 日不落

作者 ︰ 聞人十二

大夏歷代信奉道教、敬鬼神的皇帝有許多,遠的不說,方武帝的祖父夏世宗,便是深諳此道者,迷信丹藥方術,常遣人四處采集靈芝,命宮女于清晨收集甘露兌服參汁以延年益壽……

世宗長壽不假,卻荒廢二十年朝政,但畢竟是先輩祖父,方武帝不好過多評價,卻原來,個中滋味,真的只有嘗過才會知曉。

方武帝大感舒暢快意,已是一腳踏入了丹術領域。

直到過了元宵,太虛道長在宮中已有了專屬的煉丹房。

梳妝台上擺了塊尺余長背刻纏枝西番蓮紋的西洋鏡,縴毫畢現的鏡子里,一個行將就木的枯槁老人正神色木然地牢牢盯著自己。

掌事姑姑靈巧的手綰著髻,就算日日用何首烏水洗漱,或是服用黑芝麻,那些花白的頭發,還是藏都藏不住。

太後尋常在宮里只會簡單綰個()纂兒,今兒卻梳起十分莊重的牡丹髻,戴上了金玉頭面。

捧起參茶微微抿了口,鄭貴妃就來了。

明艷嫵媚的婦人特意被太後晾了會兒,細碎的雪花沾染到自己的白狐狸鶴氅上,鄭貴妃眯著眼冷冷地笑。

方武帝那里沒法子下手了,就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

一大早詔她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天上下紅雨了!

子又在這里擺譜,瞧著便讓人氣悶!

可沒有方武帝在一旁撐著腰,鄭貴妃確實不敢再慈寧宮里放肆。那個女人,怎麼說也是聖母皇太後,不是她頂撞得起的……

鄭貴妃耐著性子等了一刻鐘,終于韓公公把她請了進去。

慈寧宮的地龍燒得很暖和,鄭貴妃舒了口氣的同時,恭恭敬敬給太後請安。

太後近幾年就圖個清靜,晨昏定省的規矩早廢了,除卻王淑妃還會來看看她,陪著說幾句話,極少會有宮嬪願意往她面前湊……干什麼?看她那對死魚眼?

也就王淑妃這個出身低賤的婢子。還能和太後產生共鳴。

鄭貴妃心里極其不屑。面上倒還是和和樂樂地笑著。

「太後氣色不錯,可見鳳體大安了,臣妾心里頭這塊大石可算落了地。」

嬌笑可人的模樣,太後看著便來火。

若說顧妍長得像寧太妃。但她們兩個的性格卻恰好南轅北轍。太後也就是純粹不想看見那張臉罷了。但鄭貴妃就恰恰讓她由衷地反感甚至厭惡。

不僅僅是因為她與寧太妃的五分相像,更是她和寧太妃一樣熱烈到近乎肆無忌憚的性子。

當然,只在太後面前時。鄭貴妃是收斂的,可太後還能不知道她在方武帝眼里是個什麼樣?

當初完顏霜那個女人,不就是憑著這一股子狐媚相,博得帝寵的?

深宮里的女人,膽戰心驚步步為營地過了一輩子,一顆心早已細得發緊,容不得有根刺扎在軟肉上,哪怕如今她早已不用忌憚誰了,但吃過的苦頭依舊牢牢銘記在心。

太後又端起茶盞抿一口,也不賜座,也不開口,就這麼讓鄭貴妃站著。

鄭貴妃一張笑臉就快撐不住,忽的听太後問道︰「福王為何不赴封國?」

鄭貴妃早已想過無數種開場白,想著這子要怎麼循序漸進,而她又要如何一點點卸掉她的力道,可她沒想到,是這樣快地進入正題。

向來聰明伶俐的鄭貴妃,這時候忽的有一瞬怔愣。

但她不至于如方武帝一樣,在太後面前慌亂又愚笨,她沉著答道︰「洛陽封地還未準備就緒,福王到底是皇家的人,自小在京都慣養著,皇上是怕他吃苦。」

太後輕笑道︰「洛陽也是幾朝古都了,山景秀麗,土地肥沃,民風淳樸,皇上寵愛福王,特賜他四萬頃良田,莫非還不夠?他去洛陽就藩,哪個不會捧著他尊著他,還有人能短了他,欺負了他去?」

鄭貴妃啞口無言,太後又道︰「福王不小了,如今二十有五了,兒女雙全,你還能有什麼可操心……莫非我大夏朝堂堂王爺,還是個吃喝不能自理的廢物?」

鄭貴妃臉色立馬變得不好。

任誰听到這樣說自己兒子,都不會高興……

就從沒听這死子說起過太子那個病秧子,她的兒子至少健健康康的,比太子好上許多!

鄭貴妃強笑道︰「兒行千里母擔憂,做娘的總有操不完的心,太後也是有兒有女,自然會懂這種情懷……」

懂是懂啊,可欣榮長公主早逝,方武帝和她不親近,二兒子潞親王的封地又隔著十萬八千里,幾年回不來一次,太後心里可別提多苦了!

這種揭人傷疤,鄭貴妃做起來十分得心應手。

她又嘻嘻笑起來,「太後今年十月便要過七十壽誕了,福王一片孝心,還要留下來給您祝壽呢,太後便全了他一份拳拳心意吧!」

鄭貴妃一雙明眸善睞,如牡丹滴露,嬌媚可人。

可偏偏,從這麼一張嫣紅的櫻桃小嘴里吐出的話,刺得人心里鮮血汩汩而流。

太後忍了又忍,蒼老的臉上幾經變色,終于冷冷說道︰「我二兒子潞親王就藩衛輝,離燕京千里之遙,他能不能回來祝壽?」

洛陽也不算遠了,怎麼潞親王做得來的事,福王就做不得了?

都是皇家的子孫,誰比誰差?

誰又明文規定福王就要高人一等?

難道還想造反不成!

鄭貴妃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太後是宮人出身,先皇在世時又不得寵,不過是僥幸生了長子才有今天的造化……而她出身比太後好無數倍,太後的兒子哪能和福王比?

可她當然不好這麼說。

鄭貴妃無言以對。咬著牙就這樣瞪著太後,太後方才覺得出了一口惡氣,大快人心!

最後鄭貴妃干脆哭哭啼啼起來,道訴衷腸,聲淚俱下,說自己如何擔驚受怕,如何不想離開兒子……

太後慢悠悠道︰「那便與福王一道就藩吧。」

鄭貴妃哭聲便是一滯。

宮中妃嬪與封王的兒子一道去封地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可她就這麼走了,皇城里無人照應,鄭氏一族要怎麼辦?

方武帝依戀她。鄭貴妃真要說沒有一點點感情也不至于。總是自己待習慣了的地方,再去一個陌生地重新開始,她說什麼也不願意!

太後目光清淡地緩緩落到那張絕美的臉上。

此時鄭貴妃眼里的怨毒已經藏不住了,太後就像看跳梁小丑似的看著她。冷嘲不已。

她可不在乎這個女人是不是對她恨之入骨。她早已無形中將眼前的人和記憶里那個熱情爽朗的年輕女子影像重疊了……看著鄭貴妃傷心難過。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

最後的最後,鄭貴妃只好應承下來。

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她答不答應福王就藩有什麼用?最後的決定權還不是在皇上的手里?

她立刻去找方武帝。要他無論如何也不要答應那個老太婆說的事!

然而方武帝正閉關潛心煉丹呢!

太虛道長與他說天人感應,心誠則靈,這別人煉的丹和自己煉丹大不一樣,藥材原料是一回事,心意又是另一回事,只有全心全意地虔誠祝禱,上天才會听到你的禱告,同時賜予丹藥超凡月兌俗的效力。

方武帝深信不疑。

一心一意投身煉丹之中,更懊惱地覺得,怎麼之前那麼多年,都白白浪費了呢?

太虛道長捋著長長的胡子,不住點頭,「要說這世上天材地寶著實不少,皇上身為九五至尊,什麼寶貝得不到,煉出來的丹藥自然也是最好的……」

「貧道這些年走南闖北,听聞過一件奇事。遠在遼東撫順關外,黑山白水的女真部落,流傳著一個關于‘日不落’傳說……受巫神庇佑的完顏族女子,只要她一生未曾誕育過子嗣,便可擁有永駐的青春容顏,和比常人更久遠的生命。」

方武帝眉毛一抖,倏地睜開了眼楮。

太虛道長恍若未覺,繼續說道︰「大金完顏乃是前朝割據政權,被蒙古族屠滅,只有一支逃到了遼東,天高皇帝遠,這才得以保全……若有此等女子為煉丹爐鼎獻祭開光,貧道保證定能完成曠世神作!」

說到這里又是一嘆︰「然而完顏一姓雖是女真之王,如今不過寥寥幾人,再要尋找完顏女,何其之難!」

方武帝只覺得腦中轟然乍響。

他的阿媽寧太妃完顏霜,可不就是完顏部落的最後一位公主?

完顏族的女子都是受巫神祝禱庇佑的,自他懂事以來,他的阿媽,就是一如既往的年輕漂亮,什麼歲月的痕跡都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她看起來永遠是二八年華……

他一直以為是阿媽天生麗質,直到有一天,看到太後那雙始終不老的雙手時,他恍恍惚惚還是懂的……

沾染了寧太妃鮮血的雙手,從此擁有不老的能力,在其他部位慢慢衰老滄桑時,那雙美手始終如一的幼女敕白皙。

那是阿媽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痕跡……

方武帝突然覺得難過。

女真部落「日不落」的傳說,他從來不曾听過,他自以為離太妃很近,其實他們隔得非常遠。

但如果阿媽還活著,他肯定是不願意要她獻祭的!

方武帝突然沒有興致再繼續煉丹了,心中郁郁,暫時放下了手中的事,打算出去透口氣,就見鄭貴妃哭得梨花帶雨出現在自己面前,訴說自己的委屈。

方武帝听得亂七八糟,最後總結了一下,鄭貴妃答應太後讓福王就藩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鄭貴妃就要他做主,讓福王再多留兩年。

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已經失去了太子之位了,如果還不能日日看著,那真是要了她的命!

方武帝覺得自己就像一塊夾層糕點,被太後和鄭貴妃夾在其中,月兌不開身,動彈不得!

這世上為何要有這樣無奈又無能為力的事?

方武帝到底還是寵著鄭貴妃,抬腳就去了慈寧宮。

據理力爭,最終的結果,還是敗下陣來。

不為別的。

太後摔了茶盞,拿碎瓷片抵著自己的脖頸,若是方武帝不答應,她便一死以謝夏侯家的列祖列宗!

白女敕的手掌抓著瓷片,鮮血順著流淌下來,滴答滴答落在光可鑒人的青石地上。

他看到太後手上的傷口,以肉眼能見的速度修復,又被她劃傷……

這就是「日不落」的能力吧?

這就是阿媽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東西吧?

不知是出于太後的生身之恩,還是想保存住寧太妃留下的印記,總之,他妥協了……辜負他深愛的鄭貴妃,辜負他疼寵的小兒子,面對滿朝文武和太後的壓力,他連說一個「不」字的資格和勇氣都沒有……

二月初的清晨,天色陰沉,天空還飄著幾粒雪粒子,北國的冷風從塞外吹來,使人凍得瑟瑟發抖。

宮門前的鄭貴妃與福王面面相對,哭成淚人,福王有些木訥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帶著妻子兒女進了馬車。

簾布落下的那一刻,方武帝悵然若失。

此時的他,兩鬢斑白,長須飄胸,鄭貴妃淚如泉涌,倚在身邊的宮娥身上泣不成聲,而已年近知天命的他,這一刻,也再掩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雙眼滾燙,他很想抬起手遮掩住,那眼淚就跟著毫無征兆地嘩啦啦落下來了。

方武帝病了。

他沒心思再去煉丹,整日整日地內疚。

身為一國之君,卻始終被群臣鉗制,沒能立愛子為太子,又要眼睜睜看著他離京而去。

所謂的權威,所謂的榮耀,還有父子情,母子情,都在慢慢地離他遠去,他還能剩下什麼?

他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方武帝終于在這一刻悲痛欲絕。

宮里死一般的沉寂,可朝堂上卻不能也跟著平靜如水。

二月初九便要進行春闈,紀可凡早先十五歲時便中了舉人,柳建文覺得他年紀太小了,還不夠成熟,要他先緩一緩,積累沉澱一下,今年再下場。

顧妍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這麼多的藥也不是白吃的,柳氏天天換著花樣給她補身子,原先少了的那些肉總算長出了些,只是乍一看依舊有些羸弱。

再弱不禁風也不至于連送考都不去,顧妍和顧婼顧衡之便紛紛去了禮部貢院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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