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也沒什麼,她雖說對安雲和極為不齒,可人家好歹是有點真本事的,十數年寒窗苦讀,自身天資又不錯,天津安家的後起之秀,上個二甲著實不成問題。
想當初安氏不也對安雲和寄予厚望?顧老甚至一心想讓二哥多和安雲和接觸接觸,也好近朱者赤。
她現在真是無比慶幸二哥沒有近墨者黑!
顧妍在上世從來不曾關注過安雲和,若非那日抄家他帶著人來,她興許都不會想起這號人物。
她只知曉,五虎五彪的名頭很大,安雲和作為魏都的頭號走狗,前程似錦,可最初他的仕途如何,便毫不知情了。
顧妍看看自己粉女敕光潔修剪圓潤的指甲,暗暗地想,或許就是因為一直走不通走不順,他這才甘于屈居于一個宦官之下的……推己及人換做顧三爺,在同等條件下,定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骨氣尊嚴都算什麼,哪有看得到的榮華富貴來得實惠……
安雲和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不論她心思如何百轉千回,紀可凡高中探花還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只正好柳建文在守制中,不好大肆宴請賓客,只邀了交好的幾位知交好友,簡單擺上幾桌筵席。
楊漣當然是來了,笑著夸贊紀可凡。
顧妍一直想尋個機會道謝,仰著頭道︰「楊伯伯可還記得我?」
楊漣哪能不記得?
不說她如今是配瑛縣主,或是這張酷似柳家伯母的面孔。便說去歲她不慎落入人販賊窩逃出來,還能鎮定自若,憑這份膽色,就足夠他記得清清楚楚。
楊漣還要向她請禮,顧妍便先他一步深深福了身,「舅舅險中月兌身,全靠楊伯伯相助,請受了阿妍這一禮。」
楊漣哭笑不得︰「你舅舅與我是同窗至交,就差穿一條褲子長大,說謝不謝就太見外了。縣主不必如此。」
「楊伯伯喚我阿妍便好。」她抬眸看著他。一雙黑葡萄似的眼楮澄澈真摯︰「舅舅歸舅舅,我是我,這是阿妍的道謝,與舅舅無關。」
柳建文笑罵了她一句「歪理」。回身對楊漣道說︰「你別理她。這孩子固執。被她帶溝里去,爬都爬不出來。」
楊漣哈哈大笑,覺得有意思極了。想著自己怎麼就沒有這麼可愛的女兒?
確實,楊一連生了四個兒子,就是沒有生出女兒來,楊漣一直都覺得這是個遺憾。
回頭與楊說了起來,楊嗔怪他好幾句。
但想著在柳府見著的小丫頭,心里也喜歡得緊,不由喟嘆道︰「兩位縣主都是極討人喜歡的,當初顧老尋我,想說成二郎與顧三的親事,我本就不同意,現在弄成這樣……」
「那是他們自己造孽!」楊漣憤憤接道,慶幸自己妻子耳聰目明,當初沒將親事應諾下來。
楊微微點頭︰「二郎的年歲差不多了,我也一直在為他物色合適的人選,如果那兩位不是縣主的話,興許……」
興許還有可能。
當初顧婼顧妍還是顧家的一份子,楊也不是沒想過她們,可既然已經拒絕了顧媛在先,若還要考慮顧婼或是顧妍,教顧老的老臉往哪擺?又要顧三如何自處?也是真的將柳氏她們幾個往坑里推了……
如今好不容易是和顧家分道揚鑣,可顧婼或顧妍都有封誥在身,就不是他們能夠高攀得上的。
楊漣沉默著想了想,道理自是都懂。
大兒子已經娶妻生子,三兒子四兒子都還小,這個二兒子就是他們最操心的了。
西德王他沒接觸過,柳氏貴為郡主,兒女的婚事當然是長輩說了算的,楊漣對自己次子的品性還是很放心。
想到顧妍那雙烏溜溜的眼楮,心里就歡喜,他不禁笑道︰「也不是不行……」
憑他和柳家的交情,他當然是知道點柳建文的意思,畢竟顧婼虛歲都十五了,親事還沒敲定,他們幾個做長輩的心里沒點數可真不行……
柳建文說還是要看孩子們自己的意願。
也是了,明是蜀川人,柳建文在姑蘇,若不是他自己的意願,哪能娶得到明?
「回頭可以去探探郡主的口風。」
楊漣緩緩說道︰「我們不強求便是……」
楊歡喜地應了,往後也會時不時進出西德王府。
與此同時的,紀可凡十八歲探花郎的名頭,滿廄都知道了。
紀可凡長相英朗清俊,滿月復才華,年輕有為,尤其在狀元和榜眼都是四十出頭的小老頭子映襯下,這位探花郎的難得更加受人矚目,已經有不少人偷偷瞄上他了,要不是顧慮著柳建文還在孝中,只怕柳家的門檻也要被踏破。
顧婼最近便有些悶悶不樂,她大抵是知道京都風向的,一方面是為紀可凡的成就高興,一方面卻又有種難言的失落悵然。
近來不出門了,廚房去的也少,顧衡之大大松口氣的同時,卻見她總就坐在院里的一棵大榕樹下,拿著繡繃發呆,一坐便是一個。
顧衡之手里抱著阿白,身後搖搖晃晃跟著大黑,歪著頭就坐顧婼身邊。
大黑攢著小鼻子往顧婼的繡著月白玉簪花的繡鞋拱著,顧婼才回過神來,笑著將大黑抱起來放腿上,拿起盤子里一塊糯米桃花糕喂它。
她斜斜睨顧衡之眼,又笑看著他懷里攢成一團的阿白道︰「你還真是差別對待啊!」
顧衡之笑彎了一雙眼,理所當然說︰「阿白太胖了,走不動!」
他看看顧婼手里的繡繃。上面只繡了寥寥幾片竹葉子,還有些歪七扭八的,根本不是素日里的水準。
「大姐的繡藝越來越差了。」一邊輕聲嘟囔,還揚揚腰間掛著的香囊,是顧妍新給她繡的,上面是一只通體雪白的波斯貓,毛茸茸的一團,眼楮碧藍,十分可愛。
顧婼收了針線,不好說什麼。便岔開話題道︰「怎麼不去看書?」
「舅舅說要勞逸結合。紀師兄那麼用功,也會偶爾停下來看看花草的……就是去歲從花房搬的幾盆蘭花,紀師兄親手照料的。」
他眨著一雙眼,抓了塊糕點喂阿白。阿白抖抖鼻子。扭過頭不肯吃。顧衡之只好自己大快朵頤。
顧婼從不知道這些。
那些蘭花是母親培育,只那時候她說了句蘭花香怡情養性,可以放書房里。紀可凡便搬了盆進去。
顧婼心弦微動,轉念想似乎紀可凡對誰都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她想開口多問一些,又覺不好意思。
就如話本子里寫的懷.春少女……她覺得自己肯定是魔障了!
忙搖搖頭,顧衡之就自顧自地,她看著他的小嘴一張一合,嘰嘰咕咕其實都沒留心都在說些什麼。
想起顧妍曾經說過,衡之的直覺比一般人都要敏銳許多,喜怒哀樂,他心里自有一桿稱,現在只怕是見她有心事,過來陪她解悶。
心里不由覺得好笑,見他拿了茶杯正準備喝口水潤潤嗓子,顧婼伸手就奪了。
「你渴了?」
他愣愣點頭。
顧婼突然站起來︰「前幾天看娘親做了桃花羹,正好也做來給你試試?正好香椿長了女敕芽,做幾塊香椿餅一道嘗嘗好不好?」
顧衡之抖了抖嘴角。
這個真的可以不用……
看她轉身欲走,顧衡之忙貓腰抱著阿白就溜,還不忘招呼一聲大黑,大黑縮成一團骨碌碌跟著他滾走。
顧婼笑出聲來,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詩。
真的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她抬頭看看,頭頂的日光慘白,卻是暖的……
然而顧妍此刻覺得愁雲慘淡。
方武帝找她去宮里,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可當她到的時候,卻見方武帝對面還坐著一人,穿了身月白色滾金斕邊蟒袍,頭束玉冠,如陽春白雪清潤逼人,只是額上縛了長長的紗帶,臉色也有些許蒼白。
顧妍的腳步就一下子停駐不前。
領路的內侍催促道︰「縣主?」
顧妍深吸口氣,這才緩步走上前請禮︰「皇上,五皇孫。」
夏侯毅也沒料到會見到她,急匆匆站起來,還撞上了桌角,沒來得及揉一下,挺直著背脊站立,眸子就一瞬不瞬看著她。
「早前听說配瑛病了,如今可好全了?」他看到她明顯消瘦了的面頰,不由開口問起來。
方武帝挑著眉。
連他都沒听聞配瑛病沒病,這小子倒是消息靈通。
顧妍淡淡道︰「多謝五皇孫關心,已經痊愈了。」
夏侯毅松口氣道︰「氣色看起來還不是很好,應該好好補補,我那兒有幾支雪參,待會兒給你送王府上去……」
「不必了。」
顧妍突然打斷︰「五皇孫的氣色看起來才不好,受了傷,就應當好好休養。」
她本意也不過是讓夏侯毅沒事別老出來晃悠,可他硬生生就給理解成了這是關心自己,一瞬眼角眉梢都染了點點喜色。
方武帝看這兩個小兒女的樣子,心里很是歡喜,招呼二人坐下來。
「不過是幾支雪參,朕一人給你們送一斤去。」
財大氣粗,就是這麼任性。
顧妍抿唇不語,方武帝給她的賞賜早就堆成山了,不過幾支雪參,他眼皮子都不用眨一下。
夏侯毅啼笑皆非。
方武帝讓人上了茶具,他這次非要自己烹茶,顧妍和夏侯毅就安安靜靜地在旁坐著。
水汽氤氳,御花園里的桃花瓣飄零,有幾片落到了他們坐著的亭里,茶香混著花香,有種恬淡安和,歲月靜好的感覺。
夏侯毅悄悄用眼尾覷著她。
她很安靜,又低著頭,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脖頸,瑩潤欲滴,側臉精致無瑕,神色卻是淡淡的……似乎每次見他,她都冷冷淡淡。
顧妍失神地望著爐里翻滾起伏的茶葉,這一刻心情倒是極為平靜。
她知道,她已經不在乎了……夏侯毅如何,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又一股濃香撲面,她听到他低啞的聲音︰「還沒恭喜,名師出高徒,紀探花少年英才。」
心里又有點失落,他本來也能是柳建文的學生。
倒不是覺得沐非比柳建文差,只是這些日子,偶爾听沐七喚他「師兄」,他總覺得不大對勁,似乎不應該是這個聲音的……
可究竟應該是哪種聲音,他又說不上來。
顧妍淺淺一笑並不回答,他頓了頓,將桌上銀盤推到她面前。
「這是青陽殿司膳最擅長的乳酪,淑妃娘娘極喜歡,據說能夠美容養顏。」
顧妍神情一滯。
青陽殿是王淑妃的寢宮,她宮里的司膳……不就是魏都?
方武帝接著道︰「對,這道乳酪專為你準備的。」
顧妍袖下的手慢慢攥起來,一瞬又緩緩松開。
她淺笑道︰「謝皇上。」
拿起銀勺挖了塊放嘴里,入口即化,如絲般順滑,還有牛乳的甜香,慢慢滑入喉口。
魏都確實做得一手好點心。
顧妍在宮里還沒見過魏都。他很是低調,不招搖,一般都在青陽殿里了,而她從不曾去拜訪過王淑妃。
也有想過,若能現在將魏都除去,定是少了個大隱患……但她沒這個本事。
王淑妃極喜歡他,甚至離不得他,每日都要吃魏都備下的膳點,她更不可能繞過王淑妃,還在內廷里,對付一個四品的典膳。
她唯有通過對魏庭的潛移默化,讓他意識到這顆毒瘤的存在……
顧妍笑容滿面地將一整塊乳酪吃完,抬頭看了眼侍立在方武帝身後的魏庭。
那人笑眯眯的,還泰然自若的模樣,只怕還什麼都不知道。
嘴里澀地發苦,顧妍放下銀勺不再動了。
這時茶湯也煮好,方武帝將茶湯倒入了杯中。
他催促說︰「快嘗嘗朕的手藝怎麼樣?」
顧妍聞著茶香,微微抿一口,入口微苦,湯干而澀,水已經煮老了。
夏侯毅卻笑著說︰「皇祖父煮的很好。」
顧妍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錯。」
方武帝很高興,然後和二人說著話,似是在盡力挑起他們的共鳴。
顧妍察覺不對勁,反應十分平淡,直到後來方武帝累了,歇下大喘著粗氣,從袖囊里取出了一只瓷瓶服下顆藥丸,面色才重新紅潤起來。
搖一搖瓶子,如冰玉相擊的脆響,只有零星幾粒。
該重新煉制了……
方武帝默默地想,然後笑著道︰「阿毅幫朕送配瑛回去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