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妍說的什麼意思,忍冬完全沒听懂。
她只能看到滿眼的火光,和面前人影重重,煙燻火燎,嗆得人不由閉上雙眼。好不容易才又睜開,卻發現院牆邊的幾棵大樹上,窸窸窣窣地跳下來許多黑影。
忍冬驚叫了聲,顧妍又怎會沒看到?
夜色火光里,還有一閃而過的幽冷劍影。
顧妍睜大雙眼,叫上忍冬趕緊跑,去找護院過來,可那些人的動作何其迅速,手起刀落,便有幾個家丁婆子的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驚懼叫喊聲愈發清晰嘹亮,求生的本能促使著他們扔下手中的東西四散而逃。
茫然四顧,已有人擋住了去路。
那人渾身包裹在夜行服里,只露出一雙眼。眸光冷冽,看見她的時候卻有一閃而過的驚喜興奮……那是貪狼瞧見獵物後的神情,泛著嗜血的紅光。
忍冬張開雙臂擋在顧妍面前,刀離她的頭頂僅余兩寸,來人就倏然栽倒。
天旋地轉里,顧妍只聞到一股淺薄清冽的薄荷清香。
她驚愕︰「你還沒走?」
頭頂上方便響起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我要走了,你還能在這兒?」
真是會惹麻煩……
蕭瀝暗惱,手臂圈著她,緩緩收緊,將她護在懷里,嚴絲合縫。
便如同之前幾次陷入險境時,他都將她護得好好的,絲毫都不介意自己做她的肉盾……
耳邊劃過短兵相接的鏗鏘。利刃劃破血肉時的悶響,或是有溫溫的液體噴灑在頸項耳側……顧妍只顧抓住他胸前衣襟,埋首默然,听著他綿綿不絕的心髒跳動聲。
眼楮看不到了,其他的感知便格外敏銳,她能听聞遠遠有成群的腳步聲逼近,還有托羅大舌頭似的叫喊︰「王爺,在那里!」
顧妍頓時松口氣。
原是五城兵馬司來人了,一窩蜂地涌了,蕭瀝也慢慢停下來。
就听到西德王森森地說了句︰「你可以放開了。」
蕭瀝慢吞吞地松手。顧妍退出他的懷抱。雙頰酡紅。
悄悄抬了眸,只見外祖父正沉著臉冷冷看向蕭瀝,一旁還站著目瞪口呆的楊二郎,和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
她听到外祖父叫那中年男子「莫指揮使」。
「王爺和縣主受驚了。今晚的事。下官定會盡快解決。明兒一早便去順天府衙上檔,不管是入室盜匪或是有人預謀,定給王爺一個水落石出。」
西德王滿意地點點頭。
趁亂闖進來的賊子都被捉住了。擒住了雙臂反扣身後,然而只是一瞬,一個個俱都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楊二郎大驚,上前拉下他們的面巾,掰開嘴一看,驚叫道︰「頭兒,他們的牙里都藏了毒!」
牙中藏毒,事跡一旦敗露,便服毒自盡。
這居然還是批死士!
可見並不是什麼普通盜匪。
莫指揮使神色嚴峻。
大晚上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西德王府周邊或多或少俱有耳聞。
徊哥兒一晚上都在哭,李氏怎麼哄都沒用,只听到徊哥兒迷迷糊糊地叫喚著「」,就讓人將顧婷找過來。
一聲聲軟軟糯糯的呼喚听得顧婷心都酥了,忙抱著徊哥兒柔聲地哄,給他唱著民謠小曲。
顧婷身上帶著淡淡的薔薇香。
她用的是天香樓里最新出的香膏,一盒便需五兩金,非富貴人家根本難以享用,顧婷本身還是十分喜歡這個氣味的。
然而徊哥兒不喜歡,他還記得那日聞到過的香香甜甜的滋味,便在顧婷懷里扭來扭曲,還是啞著嗓子哭鬧。
「娘,徊哥兒怎麼回事?」顧婷皺著眉微有不耐。
分明口口聲聲地叫著,怎麼她來了,還是這麼的不安分,跟排斥自個兒似的。
驀地就想起那日抓周禮,徊哥兒抱著顧妍不肯撒手,一口一個叫得那個歡實,還將成定帝賞來的印章給顧妍。
想著就不由黑了臉,頓時也哄不下去了。
李氏嗔怪她一眼,抱著徊哥兒在屋子里來回走動。
好不容易徊哥兒哭鬧地累了,迷迷糊糊睡了,李氏這才松口氣,讓乳娘抱著徊哥兒下去睡。
這時顧崇琰也來了。
這時大晚上的,他本來是歇在書房,听說徊哥兒哭鬧不休,披了件外袍就趕來瞧瞧。
李氏知曉他對徊哥兒是上心的,笑容真切了幾分,「已經歇下了,孩子淺眠,三爺明日再見吧。」
顧崇琰不多強求,高嬤嬤突然進來稟報說西德王府走水鬧賊。
顧崇琰一愣,顧婷當即唬了跳,睜大雙眼問︰「那不會燒到我們這兒吧?」
高嬤嬤搖搖頭︰「風向不對,不會燒過來的。」
顧婷這才松口氣,勾唇笑道︰「所以說老天還是開了眼的啊!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誰知道他們都去做了什麼勾當!」
走水也便算了,那盜賊潛入府邸,萬一不留神闖進了什麼姑娘家的閨閣,才真真是精彩!
顧婷想著便雙眼生光,幸災樂禍起來︰「那現在如何了?火撲滅了沒?賊子呢?」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只五城兵馬司的莫指揮使領了巡衛來,應該控制住了才是。」
顧婷癟癟嘴,懨懨「哦」了聲,顯然是因為沒听到滿意的答案。
顧崇琰皺眉道︰「很晚了,婷姐兒回去休息吧,多找兩個丫鬟當值,晚上還是點為妙。」
這關心讓顧婷很是受用,她先前對顧崇琰的成見芥蒂淡了許多,笑著應了聲好。轉身就回了自己院子。
顧崇琰將高嬤嬤遣退,虛虛環住了李氏,溫和地在她耳邊說道︰「咱們也歇了吧。」
自徊哥兒出生,顧崇琰和李氏同床共枕的次數屈指可數。一是顧崇琰先前兩邊倒的態度,讓李氏對他態度寡淡,二是徊哥兒還小,也總愛粘著李氏。
溫溫軟軟的酥麻從腳底心升起,李氏僵了僵身子,到底順從了他的意。
待雲消雨歇之後,顧崇琰輕環住她。溫柔地擦拭她額角薄汗。窒悶了一會兒。
李氏淡淡地笑︰「你想問什麼,不妨直說。」
顧崇琰微窒。
一直都以為她就像是株依附于他的菟絲子,溫柔纏繞……為何從前沒發覺,她其實是這麼個精明的人。
這種玲瓏剔透。讓顧崇琰有些不適。
女人。還是蠢笨些的好。總是猜中他的心思,實在讓人無所適從……尤其是,他目前完完全全都是靠著她。一切都要听她的擺布。
這時候,竟無比懷念起了曾經的柳氏。
怯怯的,嬌嬌的,什麼都听他的……他怎麼就覺得那樣的性子是令人厭煩嫌惡的呢?
懷中人用一雙清透的眼望著自己,顧崇琰只好低笑道︰「哪有什麼要說的,我什麼心思你還能不知道?」
李氏笑道︰「我還真不知道。」
顧崇琰輕嘆一聲︰「阿柔,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你應該試著我一次。」
李氏靜默片刻,定定看著他。
清俊無匹的容貌,看了也有許多年了,一點點鐫刻在腦里心里,她閉著眼,也可以完全勾勒出他的輪廓。
浪子回頭嗎?
只可惜,他不是浪子,也沒有回過頭,他只是屈從于現實……
李氏勾了勾唇,換個舒服的姿勢躺著,緩緩地說︰「你想問,隔壁失火,是不是我干的。」
這是個肯定句。
顧崇琰又是一愣。
李氏知道自己猜對了,斜挑起眉睨向他,「三爺怎麼這樣想,我能有這個本事?人家可是王爺,半個皇親國戚,我是吃了哪門子雄心豹子膽,要去和人家作對?」
顧崇琰心道,你沒有本事,可魏都有啊!
成定帝都要對魏都言听計從,一個西德王算得了什麼?
其實這些日子總莫名其妙地想起許多事,糅雜在一起,混亂不堪的。
前兩日顧媛被一頂轎子抬出了府門,嫁去邯鄲賀家。
按說當是許的賀大郎正妻之位,偏偏沒有迎親隊伍,新郎不見蹤影,成親的依仗半點不全,除了一塊紅蓋頭,都看不出丁點兒喜慶。
不知道的,還以為顧媛是去哪家做妾。
顧二爺是有子萬事足,一點兒不管這個女兒的死活,倒是賀氏發了一頓瘋,哭鬧了好一陣,被綁縛了手腳,才算停歇。
他們顧家經歷了一場大動蕩,如今能好好的,全是沾了李氏的光,仔細算起來,家中下場最慘的,算是賀氏與顧媛了。
曾經顧媛弄傷了婷姐兒的臉,又因著賀氏的關系,婷姐兒被送去清涼庵,顧崇琰每每覺得,這一切都是因果循環。
因著種了當年的因,所以成就今日的果。
而背後推動的人,又都是誰?
顧崇琰將李氏緊緊抱在懷里,她的耳朵貼著他的胸膛,一顆滾燙的心咚咚直跳。
下巴擱在李氏的發旋上,顧崇琰低低說了句︰「我知道了。」
他有多麼依附渴望她帶給他的一切,就有多麼畏懼有一天真的會有報應全部降臨在自己身上……他那麼膽小,哪里承受得起?
「夜了,早點歇了吧。」
沉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李氏無聲勾了勾唇,攀扯住他的衣襟。
現在知道怕了?
當初毫不猶豫選擇和她上同一條船時,他便該做好這種準備!
可惜,沒有回頭路了……
她也不會放手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