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自有人照料,竹林清靜,適合養病,哪怕她發瘋,倒不至于影響到別人。
玉英這樣勸顧二爺,顧二爺想想亦覺得有理,便任由下頭這般去做,還將照料賀氏的事情交由了玉英。
一開始或許是隱隱帶了試探之意,玉英成了他的妾室是個意外,生下信哥兒讓顧二爺後繼有人,顧二爺已然知足。他並不耽于,有玉英在身邊伺候就夠了,只是心里到底還是埋了根刺,不能交心。
玉英倒是親力親為,擔心賀氏又咬木頭,便將木床換成了石床,擔心木屋空間狹小,便再沒有準備其他家具,餐飲都照著夫人的標準,天冷天暖加衣添被,還安排婢子給賀氏洗漱擦身,凡事面面俱到。
顧二爺滿意極了,漸漸對玉英更加器重信任,慢慢就沒去管賀氏。剩下的,也便由著玉英為所欲為。
顧婷早早地就發現玉英苛待賀氏了。
三餐缺斤少兩,或者拿剩菜剩飯應付過去,或者干脆沒有,伺候的人早不見了蹤影,顧婷在旁邊站著,都能聞到木屋里頭傳出的酸臭味。
也對,當初玉英因著賀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賀氏,玉英心大,只可惜,這眼神不大好使,想爬上她父親的床,誤打誤撞卻上了顧二爺的……賀氏強悍如斯,還能由著一個婢女騎到她頭上來撒野?
玉英遭的罪,都是她自作自受!
現在賀氏可不就遭報應了……
不過顧婷一點都不可憐她。
顧婷被顧媛欺負。被送往清涼庵,都是賀氏的手筆,她恨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浪費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同情心?
到了這里,她方才覺得自己心頭一口悶氣消散許多……
顧婷拿了只玉米面饅頭,放到鼻尖嗅了嗅,已經餿了……這種糙食都是下人吃的,像她這樣的小姐,見都難得一見。
她笑笑,隨意地扔到了老犬面前的碗里。那只老狗聳了聳鼻子便低頭啃咬。顧婷「嗤」地笑道︰「二伯母,既然你不吃,也不能浪費了啊!這只看門狗在這兒陪你良久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給了它剛剛好。你說對不對?」
里頭毫無動靜。顧婷眯起了眼楮,覺得有些無趣。
她蹲下抓了把土,突地「啊」一聲叫。「二伯母啊,你這碗粥里掉了只大蒼蠅,我幫你撿起來啊!」
說著,把一手的砂石泥土都扔到了碗里,白膩膩的清粥很快變得渾濁。
「啊!」顧婷拿出手絹擦拭著自己手,聲音很是驚訝,「這碗粥怎麼髒了呢?這麼髒可怎麼吃啊?」
說到後來,都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聲。
然而賀氏就跟聾了啞了,听不見也不說話,顧婷抿緊唇就將帕子狠狠丟在地上。
來得勤快了,賀氏都已經習慣了顧婷的刁難和冷嘲熱諷,通常都是顧婷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反正也不差顧婷一個人,也許賀氏是麻木了……
顧婷如此一想,覺得忒沒意思。
她是心里不舒坦,才來找賀氏發泄的。看到別人不開心了,就開心了。
賀氏不配合,她就覺得沒勁。
轉了轉眼珠子,顧婷淡淡道︰「二伯母許久沒听過三姐姐的消息了吧,自從年初三姐姐嫁去邯鄲賀家,二伯母就沒收到過三姐姐一封信是不是?」
「咚咚。」
有重物落地的聲音,顧婷好笑地勾起了唇。
就知道顧媛是賀氏的軟肋,哪怕瘋了傻了,某些本能還在,只要提起顧媛,賀氏就按捺不住。
顧婷將手撐在窗台上,望了眼遠遠站著的水仙。
那個笨丫頭因為怕狗,哆哆嗦嗦地躲在幾棵竹子後面,真是沒用!
「她嫁去賀家的時候,就一頂小轎子抬出門,也沒有鑼鼓嗩吶吹拉彈唱,冷清得很,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去給哪家做妾的。」
顧婷慢悠悠地說,伸手擋住投射下來又亮又暖的陽光,十分愜意。
「賀家是二伯母的娘家呢,不過賀家具體是個什麼樣,想必二伯母最是清楚了,就像被蟲子蛀蝕空了的木頭,外強中干,輕輕刮一陣風,就倒了……三姐姐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可人兒,嫁給賀大郎,當真委屈了。」
賀氏開始嗚嗚咽咽地哭,眼淚吧啦吧啦往下掉,還有捶胸頓足的悶哼和抽氣聲。
顧婷瞬間通體舒暢,決定再加一把火。
「不過二伯母也別覺得不值,三姐姐都是失了貞的人了,至多也就去給個老頭子做繼室,哦,不對,做繼室的要求多著呢,三姐姐只能夠做個妾,也就是個玩意兒。」
「二伯母肯定能想到三姐姐都過的什麼日子啦,閔夫人難道是個好相與的?賀大郎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還喜歡回到家里折騰打罵三姐姐。」
顧婷听到里頭聲音小了,像是在聚精會神听她說話。
顧媛過的是怎樣水深火熱的日子,顧婷當然清楚了。
這兩母女,從前百般欺侮她和李氏母女,現在通通遭報應了!
顧婷哼哼道︰「可憐的三姐姐啊,才懷孕,就被賀大郎打小產了,大夫還說,她以後再也不會有孩子了。閔夫人嫌她這不會那不行,在賀家白吃不做事,小產第二天就讓她下地,身體虛弱支不住血崩了……血崩你肯定清楚吧?三年前你小產生了個死嬰之後就有過的,那血,就不停地流……」
顧婷專挑賀氏的傷心事來講,語調越來越尖細刻薄。
木窗子的寬縫處,慢慢浮現了一雙紅腫濕潤的眼楮。布滿了血絲,目光滿是陰鷙恨毒,死死地盯著顧婷放在窗台上的那只白女敕縴細的手。
水仙遠遠瞥見了,嚇得就要尖叫,然而話音還沒發出來,賀氏便已經一把抓起顧婷的手狠狠咬下去。
殺豬般的尖叫聲響起,顧婷眼淚直飛,揮手亂舞,手指觸踫到了軟彈的東西,狠狠戳進去。賀氏悶哼聲。松了口,顧婷便連連後退,正好就踩到了老犬的尾巴。
老犬跳起來直吠,本能地一口咬在顧婷腳上。顧婷疼得腿軟摔倒在地。
水仙這時什麼都顧不得了。奮不顧身忍著俱意將狗趕走。回頭見顧婷捂著手蜷著腳縮在地上,疼得叫都叫不出來。
有汩汩鮮血從指縫間涌出來,木屋里的賀氏又哭又笑。當真瘋子一樣。
水仙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響,腿軟跌坐在地。
李氏「啪」一耳光掃在水仙臉上,鮮紅的指甲在她臉上留下長長的道子。
「我叫你做什麼的?讓你看著她,就是不讓她去那里,你耳朵被狗吃了?」李氏真的氣急了,親自動手責罰下人。
水仙一聲不吭,跪著不敢言語。
六小姐出了事,她負最大責任,是她沒有看好六小姐,讓六小姐被賀氏那個賤婦偷襲。也是她沒有做好奴婢的責任,沒有護住小主子。
水仙冷汗直冒。
賀氏下口真夠狠的,狠狠咬在顧婷小指下方的掌骨處,牙印深可見骨,那塊肉搖搖欲墜。又因為踩到了老狗的尾巴惹怒了老狗,腿腳上也被咬了口。
老狗老了,牙齒松動了,還有一顆深深地嵌在顧婷的血肉里,慘不忍睹。
也難怪李氏發這麼大火,任誰瞧見自己女兒這副樣子,誰還能淡定下來?
李氏深深吸了口氣,「既然耳朵沒有用,那也用不著了!」
高嬤嬤目光森冷地讓人將水仙拖下去,水仙怎麼呼叫饒命都沒用。
先頭請來的大夫抹著汗走出來,「怎麼傷成這個樣子?什麼東西咬得,這麼狠!」
李氏臉色鐵青,顧崇琰接道︰「大夫,你就說我女兒怎麼樣了吧,這只手該不會這麼廢了?」
李氏一眼瞪過去,顧崇琰就沒了聲音。
大夫便說︰「血是止住了,不過那塊骨頭都險些咬下來,就連著這麼一點點,說不定踫一踫就掉了……這種傷,恕我無能為力。」
大夫直搖頭,李氏沉默了一會兒,讓人送大夫出門。
高嬤嬤道︰「已經讓人拿了帖子去請郭太醫了,郭太醫是太醫院院判,醫術高超,等他來了,定然就會沒事的。」
李氏只好坐下靜等。
誰知過了一會兒,沒等來郭太醫,倒是等來了顧二爺和玉英。
李氏冷冷看了過去,顧二爺微滯,先問起了顧婷傷勢如何。
顧崇琰哼道︰「死不了,多謝二哥關心了。」
顧二爺倏地沉默,玉英就道︰「三爺,二爺只是關心,六小姐出了事誰都不好受,您不用說話還夾槍帶棒的傷人……」
豐腴貌美的婦人柔柔弱弱地說話,玉英這些年養尊處優,看上去真有幾分好模樣。
這個女人,當初還對自己痴心以待呢,每每有他出現的地方,玉英一雙眼楮總是離不開,當他不知道嗎?他只是懶得理會而已。
可是看看,現在,居然還護起二哥來了!
就好像是,本來理所當然是他的東西,現在被顧二爺搶了去。
這種事自小就多了去了。
顧崇琰怨念已深,冷冷道︰「我們說話,你有什麼資格插嘴?」
玉英只是二房的一個妾室,既是妾,那還是半個奴才,居然還想要跟主子頂嘴?
玉英張了張唇,垂頭不語。
顧二爺抿了抿唇說︰「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婷姐兒的身子,三弟,你也別太在意這些細節。」
「不在意?」
顧崇琰猛地拔高了聲音,「你老婆把我女兒的手都要咬下一塊來了,你讓我別在意?顧崇琬,受了傷的又不是你女兒,你當然不心疼了!」
至于顧二爺的女兒…… ,顧媛這個蠢物,不提也罷!
顧二爺窒了窒說︰「就事論事,我沒說這個。」
他看了眼李氏。
顧崇琰難道真的這般心疼女兒?
顧二爺太清楚自己弟弟的德行了。
恐怕其中有大一半是為了做給李氏看的吧!至于剩下的一小半,那是擔心顧婷真的殘缺了,以後找不到好婆家。
然而顧崇琰得理不饒人,拉著顧二爺非要討個說法,顧二爺煩不勝煩︰「三弟!」
他沉聲說︰「真要討個說法,那好!賀氏被關在竹林木屋里,離三房遠著呢吧?婷姐兒怎麼會去那里?而且據下人所說,這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婷姐兒被賀氏咬了,但她也摳了賀氏的一只眼珠子……她已經瘋了,你還要她瞎了才夠?」
顧崇琰頓時說不出話。
顧婷怎麼會出現在那里?
而且還不是第一次……他這個做父親的可一點都不知道!
他悄悄看了眼李氏,自動忽略掉顧二爺前半句話,只說︰「賀氏已經瘋了,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婷姐兒還小,以後的日子長著,你要她從今往後都身體有殘缺嗎?」。
真是有理說不清!
顧二爺深感對牛彈琴,無話可說。
顧崇琰還為此沾沾自喜,李氏就始終沉默著,等到了郭太醫來。
郭太醫一看顧婷的手就「嘖」了聲,「怎麼就成這樣了?」
骨肉處就只相連那麼一點點,搖搖欲墜。
若是創口不大,撒上藥粉包扎起來還能夠等它自動痊愈,不過是留點傷疤,可都成這樣了,即便包起來,那里也會慢慢成一塊死肉,毫無生機,最後還是得摘除掉。
郭太醫當即搖了搖頭,李氏心中猛地一沉。
他又去看顧婷的腿。
老狗牙口不好,索性咬得不深,創口處的牙齒也被先前的大夫取出來了,上過藥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曉得那條狗有沒有瘋狗病,要是這兩天有發熱狂躁、意識紊亂,那就麻煩了……」
郭太醫喃喃地說。
李氏深深吸了口氣,「太醫,沒法子了嗎?婷姐兒的手,就只能這樣了?」
郭太醫長嘆搖頭。
李氏的心就像是被扔到雪地里滾了一遭,冰冰涼的。
郭太醫心有不忍。
做爹娘的遇到這種事,想必會很難接受。眉目如畫的小姑娘,這雙縴縴玉手萬一缺了少了一塊,這輩子恐怕就要完了。
可能怎麼辦呢,他又不是神仙,還能生死人肉白骨。
這麼一想就記起來一件事,「要是能找到那位大夫,說不定就可以……」
「哪位?」李氏雙眼大亮,連連問道︰「太醫,還請相告,不論何等代價,我都願意出。」
「先頭鎮國公府蕭二少爺被人踩碎了一顆囊子,我親自看過只能請刀子匠割了,可沒多久就完好無損了,據說是鎮國公請了位高人……」郭太醫道︰「如果能找到的話,想必應該不成問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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