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荒唐、難以置信。
李氏確實愕然,將婷姐兒復原的關鍵,竟會出在顧妍身上。
曾經站在自己面前,李氏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小丫頭,現在卻早已不能用常理忖度相待,而最奇特的是,在這個丫頭身上,竟還有這樣匪夷所思的東西。
其實也並非沒有听聞過,不過她不能將之與顧妍相聯系起來。
但既然顧妍是她的目標,李氏並不介意陪她玩玩。
婷姐兒也萬萬等不起。
若是放在從前,顧妍還是長寧侯府的五小姐,那個毫無威脅的小姑娘,李氏隨時隨地都能將她搓圓捏扁,半分痕跡不留,可現在人家成了縣主,住在守衛森嚴的王府里,李氏就算想插上一手,依舊機會難得。
如若不然,魏都何至于到了現在還遲遲不曾動手?
除卻王府的護衛,蕭瀝還幾乎每晚都去蹲點呢……根本不給人機會!
顧崇琰剛剛將徊哥兒哄睡著,就見李氏環胸立在窗前,靜靜望著天上圓月若有所思。
清冷銀輝在她身上鍍了一層光,高貴而聖潔。
現在每每看李氏,顧崇琰都覺得不認識似的。
對他言听計從百依百順的嬌柔嫵媚小女人,有一天這樣出塵絕艷……雖美則美矣,又高貴地令人望而卻步。
顧崇琰頓住腳步,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氏轉過頭來看他,「東西都送去了?」
冷不丁的一句話。讓顧崇琰微驚,想起來她問的是什麼,點點頭道︰「按你說的,都送了,總共四十件的紅寶石頭面,裝著送到了西德王府,鳳華縣主那里。」
四十件的頭面啊,瓖著的都是上好的鴿血紅,赤金打造。光是價值都到了兩千兩,就這麼白白地送出去。還是送給已經和他月兌離父女關系的長女……
人家領不領情還不一定呢!
注定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顧崇琰都覺得有點心疼,「送給她去做什麼呀?西德王府難不成還缺了短了銀錢了?鳳華縣主出嫁,柳氏能不把一半家當給她做嫁妝,這副頭面。在人家眼里。說不定就是不值一提。還不如留著壓箱底,將來給婷姐兒添妝。」
「一套頭面而已,我還是拿得出的。」李氏覺得他這是太小家子氣了。
也許是從前窮過一陣子。所以現在看待這些東西,總要更重些,如此想著就微微釋然。
顧崇琰依舊不解,「你這麼做什麼意思?還是沒說啊。」
李氏反倒笑著問起別的,「嘉怡郡主送來的月餅好吃嗎?」。
顧崇琰心里突地一跳。
不自在地別過頭,「說什麼呢,你別想多了……她送節禮來就是為了感激我上回救了她的。」
如此說著,卻不由自主暗暗咽了口口水。
那個月餅的滋味啊……著實難以忘懷。
搭救柳氏,或許是他一時興起,可後來柳氏差人送來節禮的時候,顧崇琰還是好好得意了一把。
表面上看起來柳氏還是對他心如死灰,其實仔細想想根本不難發現,柳氏分明是對他有意的!否則何必在西德王明明已經送過謝禮之後,又來一次?
所謂的欲拒還迎,不就是女人最慣常用的把戲?
不過現在的柳氏比以前聰明了,她從前根本不會這個。
顧崇琰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正巧他也覺得,其實柳氏也不錯。
比李氏好,也比從前那個懦弱膽怯的婦人更迷人。
顧崇琰沒有隱瞞自己搭救了柳氏,因為他即便瞞了,李氏也會查出來。
到時讓她心里存一個疙瘩,倒不如自己現在就坦白從寬。
他是怕了這個女人了……什麼都要看她的臉色也罷,還沒有一點點隱私!
「我也沒多想啊。」
李氏不在意地笑笑,「要是她不送節禮過來,我們哪來的借口給鳳華縣主添妝?」說著看了顧崇琰一眼,「你自己的女兒,你了解多少?」
顧崇琰答不上來。
默然了一會兒硬著頭皮說︰「還能有什麼?听話懂事,知書識禮,也倔強驕傲,不就那麼回事嗎?」。
說來說去,也還是停留在表面。
李氏搖搖頭,這個男人,根本從沒用過心去感受體會理解過任何人。
「你大女兒,還是個嘴硬心軟的,口中說著討厭和怨憎,其實根本沒有那麼強烈,你只要對她好一點,她就會對你心軟,還是會尊你如父,你信是不信?」
信或者不信……有什麼關系嗎?
他又不需要顧婼去做什麼?何必急著挽回一份早已經不知丟去哪兒的父女情?
心里這般想,到底是配合著李氏說︰「你說是,那就一定是了……她確實一直都十分尊敬我,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這就夠了。」
夠什麼?
顧崇琰很難理解,有些受不了地蹙眉,「你究竟要做什麼?即便我跟他們能冰釋前嫌,那又如何?」
李氏卻不打算說。
以她對顧崇琰的了解,要是他知道顧妍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那還了得?日日都要往人家跟前湊吧?
終究,還是有些無法容忍……若非為了婷姐兒,她也不想顧崇琰再去招惹那幾個人。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照我說的去做。」
李氏一錘定音。
顧崇琰緊緊咬住後槽牙,扯著嘴角干笑兩聲。
女人,到底是太聰明了不好。太自主了,也不好。
……
顧妍回到房里不久,景蘭便過來悄聲與她耳語︰「伴月姐姐說,大小姐將那只榆木匣子收進庫房了,原先十分珍視寶貝的,這時候卻連踫都不願踫一下。」
顧妍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無論是出于什麼原因,她都不怎麼相信,顧崇琰會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改過自新……以顧家人骨子里的貪婪,要顧崇琰拿出這麼一整套頭面來,心里恐怕都要滴血了。
他不會做讓自己不舒服的事,除非這件事能給他帶來更大的好處。
謀事先謀心。
他們幾人之中,唯有母親和姐姐更容易入手,從她們切入,其實很容易能達到目的……
可顧三爺要什麼?李氏要什麼?
西德王府有什麼是他們都爭相圖謀的?
顧妍無心睡眠,將人都趕了出去。
屋里點著亮堂堂的燈光,她立于案前揮筆直書,默寫著《道德經》。
老莊之道晦澀難懂,一貫不是她所喜歡的。前段時日住在舅舅那時,柳建文說她字寫得不錯,讓她幫著抄寫謄錄書冊,大多是些佛經道典。一遍遍寫過,意外地讓人能平息下心情,寧靜致遠。
偶有煩悶,便靠書寫來平復心情,蕩滌凡塵。
燭淚滴滴落下來,在燭台上凝成一大塊,茶盞里的水換了三壺,光線漸暗。
主子不睡,值夜的丫鬟也不敢睡,在外間打著瞌睡,時不時朝內室望了眼。
顧妍直到手臂酸麻難耐,這才終于停下來。
半刀澄心堂紙去了大半,面前的紙張疊了厚厚一沓,密密麻麻寫著端正秀雅的簪花小楷。
她甩甩手臂望了眼更漏,就快子時了。
中秋也要過了。
依舊沒有倦意,但這麼熬下去也不是個事兒,連外頭值夜的丫鬟也不敢睡。
熄了兩盞宮燈,屋子里陡然昏暗下來,雪白牆面上映著跳動的燭火。外間窸窸窣窣響起丫鬟躺到被褥里的聲音。
她笑了笑,將毛筆放入了筆洗中。青花瓷冰裂紋的筆洗口不知何時磕了一個小缺口,屋子里光線暗,顧妍沒注意,一不留神蹭到,指尖便是一陣刺痛。
甩了甩手,顧妍本想看看傷口如何,卻見在燭光下,一道細長的傷口慢慢愈合,很快連丁點兒痕跡都不剩,只有指月復上殘余沁出的一點鮮紅。
顧妍大驚失色。
她仔仔細細翻找,卻始終尋不到那個傷口。
莫名地想起上次在慈寧宮放血,腕子上雖後來包扎好了,然過了兩日,再將紗布拆開,也是沒有痕跡。
正常情況下的傷口,哪能愈合地這樣迅速!
顧妍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狠了狠心,又在筆洗缺口上用力蹭了一下。這次的傷口比上回還要大,也更疼,立刻就有血珠子滴下來,落到筆洗烏黑的墨水里。
然而那個傷口,依舊在肉眼注視下,漸漸消失。
顧妍月兌力般跌坐回圈椅上。
隨後,又急匆匆去將笸簍里的銀剪子拿出來。
指月復、手背、掌心、腕子、胳膊、大腿……
一處處試過來,利刃一次次劃過,剪子狠狠扎進肉里,她疼得滿頭大汗,緊緊咬住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
然而再如何嚴重的傷口,到最後,都會變回細女敕雪白瑩潤無暇的肌膚。
她怎麼會這樣?
這怎麼可能?
「砰。」
銀剪子掉在了地上,外間又有動靜了。
「小姐?」忍冬在外頭問︰「怎麼了?」
她喚了兩聲,顧妍沒理會,忍冬下榻趿上鞋子就要走過來。
顧妍感到臉上一片濕潤,滴答滴答的水珠子落在手背上。
「小姐,您怎麼了?」忍冬疾問。
「別進來!」
她現在身上的衣裳都染了血,雖然傷口愈合,但在劃破肌膚的瞬間,依舊有血液沁出來。
滿身都是鮮紅,卻尋不到一絲傷口……說出去也沒人信吧?
怎麼會……她怎麼就成了這種怪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