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黥面之後,鄭氏被瘋狂的陳姨娘用打碎的飯碗割得滿臉是血,如果不是于媽和夏桂拼死護主,鄭氏的眼楮就要被陳姨娘剜出來了。即使如此,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卻被劃出幾道深深淺淺的傷口,容貌是保不住了。
也多虧如此,鄭氏和陳姨娘都沒有被送去做營妓。幾日後,被毀容的鄭氏分到官宦人家做官奴,陳姨娘則送去了瘋人塔,她瘋了。
除了鄭氏和陳姨娘,別人也全都走了,阿紫不太清楚她們去了哪里,她們都是賤籍,總歸就是那兩個去處,要麼為妓,要麼為奴。
女監里又關進來一家人,听說也是大長公主和沈駙馬的黨羽,如今樹倒猢猻散,做官的男人是罪有應得,只是苦了這些老弱婦孺。
馮家的女眷只有阿紫和春縴還留在這里,听獄卒們說,身為尚未及笄的嫡小姐,又生得年輕貌美,怕是要給弄個最好的去處——教坊司!
自從崇文皇帝登基,便不準官員到青樓嫖妓,官員消遣只能去教坊,教坊里的官妓便是為這些當官的準備的。
「若是真去教坊,想來也不會讓你接客,他們看你是啞的,頂多讓你當丫頭。」春縴握住阿紫的手,聲音壓得極低,輕輕安慰著她。
按以往的規矩,也只有被分到教坊司做官妓,才能帶上一兩個丫頭,春縴沒和那些丫頭婆子一起分走,更印證了獄卒們的猜測,阿紫十有八九是要送進教坊了。
那日,隨著刺針一下下刻在額頭,阿紫的心也沉至谷底。她是馮思雅的事就像這刺青一樣,再也無法改變。
額頭的刺青已經不疼了,阿紫的嗓子也已痊愈,可她卻不想說話了。正如春縴所言,真若進了教坊,當啞巴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她沖著春縴笑笑,笑得真誠,除了養母,春縴是對她最好的人了。
春縴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在她的印像里,阿紫是個呆愣愣的傻孩子,木然的臉上總是一片茫然。
夜已深了,隔壁女眷們的哭聲終于被鼾聲取代,全都睡著了。阿紫卻睡不著,黑暗中,她大睜著雙眼胡思亂想。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幾歲,如今她連自己都不是了,稀里糊涂變成了另一個人。
村子里的白胡子老爺爺說過,世上生靈都是爹娘生的,墓園里的那條小黃狗,就是村東的大黃狗和花狗生的,就連小雞也是母雞孵出來的。狗和雞如此,她當然也不會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可她的爹娘在哪里呢?他們該不會也像她一樣,什麼都不記得,甚至不記得有她這個女兒了吧。
她輕輕撫模著額頭的刺青,前幾天新刻上去的,現在模上去還會有點痛。
唉,現在多了這塊刺青,爹娘會不會不認識她了,即使擦肩而過,他們也認不出她
次日清晨,阿紫和春縴便離開了詔獄的臨時女監,和另外幾名少女一起,坐上一架簡陋的馬車,被送往教坊司。
這架馬車可能是專門為囚犯設計的,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甚至沒有車廂,就是一架平板車,少女們沒有任何遮擋,被路上的行人指指點點。
她們和阿紫一樣,額頭上都有刺青,她們再也不是昔日的千金小姐大家閨秀,她們是犯婦,是官妓,就在刺青刻在臉上的那一刻起,她們便再也沒有尊嚴。
少女們羞得面紅耳赤,蜷縮著身子,把臉埋在臂彎里。只有阿紫,卻抬起頭來,好奇的東張四望。
這就是京城啊,京城的路好寬,長條青石板砌成的街道干淨整潔,街道兩旁的樓宇鱗次櫛比,店鋪彩幟飄揚,街上時而會有華麗氣派的馬車迤邐而過,京城的繁華是小小的慶遠無法相比的,處處花團錦簇,富麗堂皇。
一家酒樓引起了阿紫的興趣,「師徒私房菜」,這名字好特別,也好熟悉。
阿紫還想再多看幾眼,可她的視線已經被擋住了,一輛馬車橫沖,那馬似是驚了,車馬式急得大喊︰「快躲開,快躲開!」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頓時變成一鍋滾粥,行人紛紛躲避,匆忙中撞翻小販的水果攤子,隻果梨子滾得滿街都是。
有人驚叫,有人漫罵,更多的則是哭爹喊娘。
押送官妓的馬車急忙向一旁避去,卻又同另一架過路的馬車並住了馬頭!
驚馬已經沖,眼看就要撞到官妓的馬車,那馬卻忽然拐了個彎,馬車卻一時無法拐,硬生生撞在官妓的馬車上。
一片驚呼慘叫聲中,阿紫忽然感到她被人拉了起來,那是一雙手,而那雙手就是從驚馬的馬車里伸出來的!
一切都太快了,阿紫甚至沒有喊出聲,她便離開了平板車,被那雙手扯進車廂里。
馬車沒有停留,繼續向前飛奔,驚馬的速度太快了,不多時,便消失在長街盡頭。
押送官妓的馬車終于安穩下來,車馬式是個年輕捕快,他一邊整理駕轅一邊听另外兩個押車的罵罵咧咧,他們正想繼續趕路,忽听教坊司來接人的婆子喊道︰「怎麼少了一個?」
少了的那個是罪臣馮明之女馮思雅,她是這群姑娘中最小的一個,方才還好奇地看街景呢,一轉眼兒卻就不見了。
春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剛才那驚馬沖,奴婢只顧著害怕,沒注意小姐」
不好,那驚馬有詐!
「有人劫走罪臣之女,快追!」
可是太晚了,哪里還有那駕馬車的蹤影,而那位馮家千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她的丫鬟,還在那里嚶嚶哭泣。
不過兩日,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便貼滿了告示——
抓捕馮明余黨!
被人劫走一名官妓,這當然不算大事,只是眼下朝廷對大長公主的案子非常重視,被劫走的官妓是馮明之女,而馮明則是大長公主的黨羽!所以是誰劫走馮思雅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到底還有多少漏網之魚,敢于在光天化日下劫走佞臣欽犯之女。
小捕快鐵鷹是個倒霉蛋,他本是京兆府的捕快,昨日被刑部借調打雜,原以為這是個升遷的好機會,沒想到頭一個差使便出了差錯。
他便是押送官妓馬車上的車把式。
馬車上的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個個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自是用不著重兵押送,除了教坊司來領人的婆子,負責押送的就只有三個人,一個車把式外加兩個押車的。
以前刑部沒有借人打雜的先例,只是這陣子刑部太忙了。
平安侯吳奔謀反,朝廷要肅清吳奔和他岳母大長公主的黨羽,很多案子都是由刑部出文,皇帝內衛營負責抓捕。內衛營是皇帝的御用爪牙,他們還有另一個名字「暗影」。
即使是刑部,也不願意和暗影打交道,因此眼下人手不夠,刑部擔心暗影借機把手伸,便從京兆府抽調捕快,鐵鷹便是這批借調的捕快之一,當然也是最倒霉的那一個。
鐵鷹是孤兒,他從小的夢想便是進六扇門當捕快,在京兆府一年了,就是做些幫老太太找雞找鴨的小事,好不容易能來刑部當差,雖然是借調,可他的一條腿已經邁進六扇門了。
眼看著理想就要實現了,卻又發生這樣的事,在他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被掃地出門去做平頭百姓,要麼就把那個叫馮思雅的小官妓抓回來!
鐵鷹站在告示前,看著上面的畫像,這畫像還是根據春縴的描述畫出來的,據說相似程度達到九成九!
這幅畫像已經看了很多次,鐵鷹自信已將這張臉記在腦子里,他一定要找到這個馮思雅,將她繩之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