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門!」
再厚實的門在如狼似虎的撞擊下也脆弱不堪,不過片刻的功夫,門板當啷倒地,舒棣踩著門板進了後院,兩個婆子對視一眼,竟是誰都不敢動彈,只默默祈禱自己能避過這一劫。
時辰還早,春暉閣中燈火通明,丫鬟婆子三三兩兩圍在屋里就著燈火做著針線,小聲的議論為靜謐的春暉閣添了幾分生氣,舒棣也顧不上那些丫鬟婆子在說些什麼,看都沒看傻站在洛川樓門口的丫頭,自己打起簾子進了洛川樓。
樓中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舒棣不由放輕腳步,上了樓,穿過兩道碧紗櫥,繞過屏風才瞧見了一個小丫頭守在拔步床前低頭繡著什麼,看著有些眼熟,舒棣沒認出是誰,輕輕咳了一聲。
纓絡抬起頭見是舒棣,眼中閃過驚喜,福了福壓低聲音,「侯爺,姑娘睡了」。
一路走來,——舒棣心中的焦躁慢慢平息,怒氣卻還沒消散,靠近幾步,纓絡忙用紗罩罩起燭火,將遮擋光線的蜀羅帳子掛在雀登枝的帳鉤上,露出里面百蝶穿花的鮫綃帳來,朦朦朧朧看到里面睡著個嬌小的人兒,大把的青絲鋪滿了枕頭,恍惚很久之前,他每每回的晚了看到的都是這番情景,朦朦朧朧的鮫綃帳,嬌美玲瓏的人兒,鋪滿枕頭的青絲讓他又愛又憐,只那麼一眼就讓他的心化作了一灘春水,滿溢的柔情幾乎能將帳內的人兒淹沒,可後來,後來——
舒棣又上前兩步,穩了穩,方伸手掀開溫膩軟滑的鮫綃帳,帳內舒莫辭規規矩矩的側躺著,因不敢壓著傷口,整個右臉都暴露在舒棣面前,足有三寸長的傷口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不深,在那鮮花般嬌女敕的臉蛋上卻格外猙獰,舒棣喉嚨響了響,一時只覺那輕薄的鮫綃帳千鈞沉重,讓他幾乎承受不住——
一直跟在舒棣身後的舒月池此時也看清了舒莫辭臉上的疤痕,驚的大叫了聲姐就往床上撲,舒莫辭動了動,卻沒有醒,纓絡忙拉住舒月池,「八爺,別吵醒姑娘」。
舒棣緩緩放下帳子,雙眸赤紅,「怎麼不醒?」莫辭一向覺淺,那樣的動靜,不可能醒不了。
纓絡垂著眼,「姑娘一直哭,鄭大夫怕淚水沖著傷口,以後要留疤,就煎了安神藥喂姑娘喝下了,說是要睡到早上的」。
舒棣深吸一口氣,半天方問道,「怎麼弄的?」
「在,在榮安堂摔的」。
「是你跟著的?」
「是」。
舒棣忽地抬腳狠狠一腳踹了,「說實話!」
纓絡悶哼一聲,爬著跪好,「侯爺恕罪,姑娘不讓說」。
「說!」
纓絡默了默,忽地抬起頭無畏對上舒棣血紅的眼,「侯爺何必明知故問,這府上敢傷姑娘,還敢傷在臉上的,不過那麼一個兩個」。
是的,何必明知故問,不是母親從不掩飾的厭惡憎恨,鐘氏怎敢那般欺辱,而如今鐘氏回了娘家,她的爪牙也被自己拔了個干淨,這府里還有誰,還會有誰?!
舒棣閉了閉眼,努力平息心中的憤怒和澀痛,丟下一句好生照顧著,轉身下樓,纓絡勉力爬了起來,扶起呆呆趴在地上的舒月池,低聲勸道,「八爺,大夫已經看了,姑娘不會有事的,八爺今晚就留在春暉閣,快梳洗歇下吧」。
舒月池站著沒動,纓絡加重聲音,「八爺,你在這里也沒用,姑娘醒了見了只會更添煩心!」
舒月池看了看鮫綃帳後朦朧的人影,緩緩轉身,還沒長開的眉眼冰冷的恨意彌漫……
舒莫辭在藥物的作用下第二天一早才醒了,剛洗漱好由纓絡上了藥,辛媽媽就上了樓稟告道,「姑娘,侯爺昨夜連夜遣人去了鄧府,姑女乃女乃一大早就到了,說是表小姐想姑娘了,請姑娘到鄧府住上幾日」。
舒莫辭目光微凝,父親這是什麼意思?要她避禍?
「另外,老奴听說侯爺向聖上遞了折子請求聖上允準侯爺致仕,這會子府里都鬧翻了天了」。
舒莫辭一驚,致仕?父親到底想做什麼?
「父親在不在府中?」
「侯爺今兒告了假,沒去翰林院當差,現在在榮安堂,」辛媽媽說著壓低聲音,「有人傳出話來,老嚷著說什麼打死那個小賤人,老奴估模著老說的應該是姑娘了,姑娘可得當心著」。
舒莫辭眸色冷了下來,「這意思是我慫恿著父親致仕了?」
「侯爺突然鬧出這種事來,任誰也要攀扯到姑娘身上的」。
「拿面紗來,去榮安堂」。
榮安堂中是暴風雨後無力的寂靜,舒棣無聲跪在地板上,老渾身繃緊,因著怒氣臉上兩條深深的法令紋越加明顯,讓她本就嚴厲的臉顯出幾分凶狠來,舒莫辭幾步撲到舒棣身邊跪下,「孫女不孝,請老責罰,請老責罰!」
舒棣急忙伸手去擋,舒莫辭快要踫地的額頭便踫上了他冰涼的手,接著就被舒棣拉了起來。
「與你無關,!」
天藍色的面紗將舒莫辭整張臉都蒙了起來,只余一雙杏眸露在外面淚光盈盈把他望著,舒棣挺直脊背,本就清冷的聲音越發冰冷沒有一絲感情,「辭呈已經遞到御前,再不肖也不敢欺君,母親逼至此,又何必事事往莫辭身上推,母親保重身子,先行告退」。
舒莫辭被拉著一路出了榮安堂,舒棣才放開了手,緩了緩聲音,「你先去鄧府住一段日子,到時候我再去接你」。
舒莫辭默了默,「父親,母親忌日將至,莫辭想去白馬寺住一段時日,為母親祈福」。
「好,我派人安排,你去收拾些東西,午膳前就走」。
舒棣幾乎是落荒而逃,背影狼狽而落寞,頭頂是明媚的陽光,舒莫辭卻覺眼前茫茫白霧迷茫,父親的背影近在眼前卻模糊難辨,重生後,她多了前世的教訓,多了近二十年的閱歷,卻還是看不清與她血脈相連的父親,她不似前世懵懂,能看懂他的維護,可他為何又這般避自己如猛虎,從不肯對自己多說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