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對于方笑語來說或許並不是多麼的愉快。他見過方笑語許多次,但是如方才這般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殺意卻是他頭一次從她的身上感覺到。
即便他們原本就處于敵對,即便他對西辭從來都不曾有好臉色處處為難時,他也不曾從她的身上感覺到這樣的殺機。
如果她真的愛西辭,或許他話語中對于西辭母親的懷疑與否定會成為一件特別刺耳刺心的話。當得知真相之後,回想過去種種,連她自己都覺得混賬透頂。
若是簡安當真做過那樣不知廉恥的事,即便他再心狠手辣,在無情無義,他都不覺得那是問題。就算他不愛簡安,可簡安是他的王妃已是事實。她身上背負的就不僅僅是她自己的臉面,也是安王府的臉面,是他的臉面。
在得知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有染,甚至還生下來孩子,還得他來養這個孩子,天知道他覺得尊嚴被人踐踏到了何種地步。
可當得知一切都不過是他人的算計,再回想自己做過的種種,連他自己都覺得驚心動魄。
他女人不多,子嗣自然就少。除去詩蘭這個女兒不說,能繼承安王府的除了西辭就是西乾。
從前他覺得西辭是個孽種,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卻佔據著世子之位,讓他的親子西乾委屈為庶。可如今,證明了西辭與西乾都是他的兒子,可是因為李素青算計的他夫妻形同陌路。算計的他父子反目成仇,他此刻面對西乾的情緒異常復雜。就算他知道大人的錯不該怪在孩子身上,可卻依舊會覺得別扭。想要眼不見為淨。
方笑語也是第一次知道這樣的內幕。
她一直都不理解安王對待葉西辭的態度。就算不喜歡簡安,可畢竟葉西辭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就算對兩人不聞不問,不給他們足以匹配他們身份的待遇,甚至從來冷嘲熱諷都無妨,又何至于非要一次次置人于死地?
她理解這個年代許多的身不由己,雖然也鄙視安王不敢抗旨拒婚卻將過錯推在無辜的簡安身上,可是一個擁有皇族血脈的王爺。從小生活在皇宮這個巨大的染缸之中,會自私自利,會凡事先想自己。會處處推卸責任,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皇族高高在上,身為臣子的,又如何與這些上位者說理去?
所以。安王與李素青早已定下終身。卻因先皇聖旨而被簡安橫插了一杠子,所以安王氣惱,將氣都撒在了簡安的身上,不提對錯,至少動機上也是能說得通的。
可是,就因為喜歡李素青,疼愛葉西乾,卻恨不得將葉西辭除之而後快。她覺得安王的思想很是不正常。
難道只是想要葉西乾成為世子而已?所以為了給葉西乾讓位,葉西辭就非得死?
虎毒尚且還不食子。安王對李素青也算長情,按說本不該是個如此陰毒無恥的人,為何偏偏對簡安,對葉西辭卻要殘忍至此?
方笑語是第一次听說安王與簡安之間如此僵持不下的真相,她想,恐怕就連葉西辭也都還沒有听過這些與他自己息息相關的理由。
安王妃與其他男子有染。這簡直叫人不敢相信。
從她調查得來的關于簡安的一切,她那樣的性子就不是個如此不顧禮義廉恥的人。
所以當年李素青究竟是做了什麼,才會讓安王誤會簡安是個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女人?從而導致了簡單的悲慘收場,也導致了葉西辭驚心苦痛的童年。
安王的神色變的小心翼翼起來。對于方笑語,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歡。這個女子繼承了他爹那副倔脾氣,對任何人任何身份都難以輕易妥協。
他爹方劍璋,明知他身為皇族,乃是皇上的親弟弟,可見面時卻從無尊敬可言,甚至下了朝就過來威脅他,似乎從沒有想過後果。
他從前深恨方劍璋這種仗著手握兵權就肆無忌憚的性格,可偏偏對于外人,方劍璋大多比較溫和,朝中甚至有人說他儒雅似文官,再加之他也確實是書生起家,倒是迷惑了不少人的眼楮。
而方笑語就繼承了方劍璋的狡猾。乍一看溫婉可人,請安時落落大方,長的又清甜可人,可誰知道她發起脾氣來又是何等的可怕?
他身為她的公公,可從她嫁進王府之後,可曾有一次真心尊敬過他?沒見現在都還以一副要殺人一般的神色盯著他看?
可是他又有些慶幸方笑語成了他的兒媳。他無法想象,當初若是方笑語沒有湊巧出現,沒有救了西辭,是不是西辭現在已經成為皇陵之中一塊墳墓了?
從前西辭帶著傷回府,他總是惡意去想他為何如此命大?怎麼就不死在外頭?可如今他卻無數次的後怕,若是西辭真的死了,還是死在了他的命令之下,當今日得知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他會是一種何樣的感覺?
會不會心絞欲死?會不會痛不欲生?
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卻是因為喪失在了一場別人精心設計的陰謀之下。
方笑語不是沒有看到安王愧疚後悔的神情,可她卻嗤之以鼻。
無論是什麼原因導致他與簡安如此針鋒相對,可是輕信他人之言,不將事實查清便枉自判斷,以為將一切推到幕後陰謀者的身上就能洗刷他一生罪孽?
可是方笑語卻並沒有再繼續釋放殺意。盡管她現在很想殺個人宣泄一番,但是當務之急卻是要徹底弄清楚當年的來龍去脈。這對葉西辭將來會如何選擇至關重要。
「我知這誤會對西辭造成了何種傷害,只是如今真相大白。我願盡力補償過去所犯下的錯誤,只希望西辭能夠給我一個機會。」安王的語氣近乎哀求。
他的女人少,子嗣更少。如今心愛的女人卻成了狼子野心的賤人。他覺得一切都那樣虛假,突然而來的孤寂感幾乎淹沒了他所有的意氣風發。
躺在枕邊二十幾年的人原是帶著面具的惡人,曾經的甜言蜜語,溫香軟懷卻都成了一場可悲的玩笑,他壓抑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此時,他極需要葉西辭的原諒,只要還有一絲彌補的機會。至少他心中會覺得安慰。
方笑語卻並不買賬,面對他的懺悔,臉上掛著殘忍的冷笑。道︰「莫非父王不打算將一切說個清楚明白?」
安王一頓。隨即面色有愧道︰「你若想知道來龍去脈,與其問我,不如由她來說。」
說完,那屋子里便走出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年級有些大了。臉上的皮膚有些粗糙。還分布著一些黑褐色的斑點。手掌處有磨出的老繭子,就連走路也有著一些輕微的佝僂。
方笑語其實早就發現了屋子里還藏著一個人,她的呼吸並不均勻,實在是太容易暴露自己。在武功高強的人的面前,這樣紊亂的呼吸就像是一盞指明方向的燈,耀眼的簡直無法忽略。
方笑語微微眯眼,神情中適時出現的陰狠落在這個女人的眼中,周身不禁泛起了刺骨的寒意。
「說吧。我听著。」方笑語神色沒有任何的波動。在安王看來就像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可背著安王時這個女人所看到的她的神情,卻是殺機涌動。
女人簡直要站立不住。若非是最後一點的勇氣支撐著,她險些要噗通的跪了下去。
方笑語給了她這樣的壓迫感。
「將你之前所言的那些話,都與世子妃再說上一遍。」安王眼中露出嫌惡。若不是她們,他又如何會與自己的兒子鬧到這樣的地步?
那是他第一個兒子,差一點就要體會到做父親的喜悅,卻被打落塵埃,先感受到了洶涌如潮的屈辱。
「奴婢……奴婢……」這奴才緊張的汗如泉涌,衣衫瞬間被浸透了大半,結結巴巴的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即便是面對王爺時她也未曾如此緊張忐忑過,為何面對世子妃時,卻有一種被強大的猛獸盯住的感覺,使得她的雙腿發軟,已經無法移動了。
「你若不會好好說話,這舌頭留著也是無用。不如叫人剪了一條一條的,放油鍋里炸著,你自個兒吃下去如何?」方笑語聲音如同是地府而來的閻王,安王與那嬤嬤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十八層地獄,不禁打了個冷顫。
嬤嬤終于承受不住方笑語這冷如寒冰的目光,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左膝蓋因為跪到了一顆小石子上,疼的她冷汗都冒出來了。
可她不敢喊疼,只得強忍著雙腿幾乎要廢掉的疼痛,一直跪在石子上,戰戰兢兢道︰「奴婢名叫崧露,夫人一進府時便被調去伺候夫人。故而夫人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奴婢都清清楚楚,甚至不少還親身參與。」
「崧露……」方笑語勾起嘴角念了一遍崧露的名字,卻將崧露嚇了個半死。
「夫人是簡政殤簡大人的養女,自小是孤兒,被簡大人收留,養在府外,被教習許多對待男人的技巧,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她能為周貴妃所用,去籠絡周貴妃所需要的男人。」
崧露不敢停頓,繼續說道︰「當年王妃嫁入王府之前,外頭有傳言說王爺與周貴妃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周貴妃听聞此傳言,卻心生一計,另簡大人派出夫人,私下與王爺接觸,來破壞王妃與王爺的關系。」
「夫人因為嫉妒王妃,對此事並無排斥。也因自小便被傳授如何勾引男人的技藝,不多時,王爺便已陷入夫人的陷阱之中,對夫人疼愛不已。」
「夫人在王爺面前挑撥王妃的不是,還刻意安排了王妃與一個外男見面,相談甚歡,引起王爺誤會,以懷疑王妃與他人有染。實則那男子是簡大人派去面見王妃的,他為王妃帶去了簡大人的訓誡,王妃孝順,自是笑著應下。」
「此事是簡大人在配合夫人的計策,自一開始,那男子打著傳遞簡大人訓話的幌子,就是為了看到王爺到時,做些容易引人誤解的事,將水性楊花之名扣在王妃身上。」
「夫人的計劃無疑是成功的。新婚之夜,王爺狠狠的折磨王妃,一切都是在夫人的算計之下。而奴婢,也是簡大人為了給夫人做內應,提早安排進王府的探子。後來夫人成功入王府為妾,自是選了奴婢伺候,伺候,奴婢便一直跟在夫人身邊,替她處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崧露將她所知道的一一說出。
當然她知道的有限。只知道李素青是周貴妃的人,而簡大人安排她進入安王府就是為了接應夫人而已。
她並不知道簡安與周靈身份對掉過。不知道周靈才是簡政殤的親生女兒,而簡安才是周相曾經丟失的千金。不知道當年周相府小姐的丟失,就是簡政殤為了這一日鳩佔鵲巢李代桃僵而做的算計。
她只知道,她要幫著夫人挑撥安王妃和王爺的感情,讓夫人盡快上位,而後想法子生下孩子,讓這個孩子坐上安王的寶座,從而使安王府也打上周貴妃一系的標記。
可誰知道,到最後安王妃雖受盡折磨,卻不屈不撓,不僅生下了嫡子,還在如此惡劣的情境下將世子養大。而皇上又如此偏頗于世子,竟是寧願下聖旨,也絕不讓夫人被扶正為正妃。
「此時既是她一手設計,父王又未曾發覺,事到如今,你又為何要出賣你家夫人,將一切真相和盤托出?」方笑語眉一挑,心中卻已有了些頭緒。
崧露低下頭去,神色有著一絲悲傷,道︰「是夫人叫奴婢這樣做的。」
「李素青?她如今被刺重傷昏迷,莫非她能未卜先知,事先安排你做這樣的事?」方笑語這話似是問到了點子上。
崧露卻搖頭道︰「一切都是為了給少爺和小姐留下一條後路。」
「夫人總說為人棋子身不由己,夫人不想少爺和小姐也如她一般落個生死不由己的下場,所以刺傷自己,想要與世子妃達成一筆交易。」
「夫人只是想要刺傷自己,引世子妃牽涉其中。夫人相信憑著世子妃的敏銳,定能發現她在現場留下的提示。而夫人的生死,完全取決于世子妃是否願意與夫人做成這筆交易。若世子妃應了,夫人將永不再醒來,若世子妃不應,夫人自會只是輕傷,再尋他路。」
「可夫人卻重傷至此,叫奴婢實在是疑惑不解。」
說著,崧露繼續說道︰「夫人臨要動手前,將院里的丫鬟婆子盡數遣散,又寫了封親筆信交于奴婢,要奴婢在世子妃應了夫人條件夫人死去之後將這信交給王爺。信中寫著當年王妃與人有染的真相,算作是給世子和世子妃的一份禮物。」
「你說你們夫人在現場留下了提示?」方笑語皺眉。
現場她勘察過,沒有發現任何的提示,反倒是凶手的布置漏洞百出。
崧露所說的話與她猜測的八九不離十,可若真是如此,也難怪她總覺得現場似乎少了些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