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顯然沒有意識到周貴妃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
身為貴妃,在後宮之中何等榮寵?何等榮耀?背後又有周相做後盾,朝堂上支持葉書成的也是大有人在。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討皇兄歡心,懂得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若是小心籌謀,大承如今空缺著的唯一一個皇貴妃之位也不是沒有希望。
而她卻偷偷出宮,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撒了這樣一個彌天大謊,竟然謊稱他們之間有見不得人的關系。一旦這樣的事情傳了出去,他固然得不了好,可周靈自己要面臨的窘境,他不相信周靈就從來都未曾考慮過。
那究竟是有什麼陰謀需要她親自冒險去以這樣的謊言來欺騙西乾?
西乾不過是他的一個庶子而已,盡管他疼愛他勝過西辭,可身份決定著一切,拉攏西乾這樣一個小角色,有什麼意義?
安王不曾知道前因後果來龍去脈,所以固然心有疑惑,可卻始終找不出頭緒。
從崧露的陳述中,他知道了李素青是簡政殤幫助周靈安插在他身邊的探子。
等等!簡政殤為何要幫周靈做事?
安王神色有一瞬間的凝滯。他想到一些疑點,這讓他有些猶疑不定。
朝堂之中,站隊之事常有發生,就比如西辭投靠了太子,而西乾卻效忠于葉書成一樣,簡政殤就算是真的投靠了周靈,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可奇怪就奇怪在。簡政殤的行為實在是太反常了。
在他得知李素青竟然是簡政殤安排在他身邊的奸細時,除了震驚與憤怒,並未曾多想。可現在想來,這一切的一切都透露著一股子非比尋常。
簡安是簡政殤的女兒!
這是一個最大的前提,最清楚明白不過的事實。
而若是簡政殤投靠了周靈,又需要在他身邊安插奸細,簡安已經被父皇賜婚給他,成為他的安王正妃,這豈不就是簡政殤安插在他身邊再好不過的探子?
親生女兒。又是在王府為正妃,這樣好的棋子不用,為何還要費盡心機再安插一個李素青進來?且不是為了幫助簡安。反倒是處心積慮的陷害簡安?
如果沒有李素青那個計策,沒有讓他親眼見到那可能是刻意安排出來的私會的那一幕,或者說,如果沒有李素青來勾引他。沒有他對李素青動心。即便他依舊不喜歡簡安,也會將她好吃好喝的供在府中。畢竟王府里也確實是需要個女主人坐鎮。而他又非是對權力念念不忘的人,這個女主人的家世如何本不那麼重要,何況簡政殤好說也是將軍出身,雖說交出了兵權,可在軍隊中依舊是有許多話語權的,讓他的女兒嫁給一個閑散王爺,倒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而他也沒有十分心愛之人。何人為正妃,倒也不是那麼重要。簡安也未嘗不可。
如果周靈需要安王府向葉書成傾斜。所以需要滲透自己人到他的身邊,簡安一個人就足以抵得上數十人,為何要處心積慮的毀了她?反而推李素青上位?
親生女兒和養女之間誰親誰疏,難道不是一目了然之事?
不對,當時簡安被賜婚給他時,葉書成並未出生。身為一個嬪妃,身邊沒有一個兒子傍身,身為西北守將的簡政殤為何會投靠周靈?
對一個人臣服,總該有一個理由,亦或是有所求。簡政殤大半輩子生活在西北,平時與身在宮廷的周靈根本沒有什麼交集,且皇後在宮中勢大,受皇兄喜愛,又有大家族為後盾,後來還有了皇兄這樣順位的儲君繼承人為籌碼。而周靈,不過是一個周相府作為後盾,且當時周相在朝堂的能量雖還有殘余,可畢竟人已經退了。她身邊又未曾有個皇子傍身,簡政殤究竟是出于何種考慮,竟然會投靠到了周靈的身邊,甚至不惜叫自己的養女去陷害親生女兒,只為了將養女安插在他的身邊?
安王不能理解。他意識到了這之中定然是有著什麼別的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則從邏輯上根本無法說通。
而且,他雖對簡安不感興趣,但若是他沒有記錯,她記得簡安與周靈之間相處並不愉快。她們二人一見面便互看不順,每每無法平靜收場。特別是西辭出生後沒多久,葉書成也出生,周靈向皇兄建言說希望西辭為葉書成的伴讀書童,遭到了簡安強烈的反對。
他當時還以為簡安與周靈之間的對立是因為簡安小心眼兒,听了外界傳聞,總以為他與周靈之間有些什麼,才會如此不顧大局,明知周靈在後宮的地位,卻悍然的得罪對方,完全不為安王府的將來考慮。
如此說來,當初的簡安當是發現了什麼,甚至于察覺到了周靈可能對西辭抱有殺意?
可是為何?
既然簡政殤已經投靠了周靈,為何周靈卻會對簡安和西辭抱有殺意?
簡安是簡政殤的女兒,簡政殤已經選擇了周靈的隊伍站定,為何會突然內訌起來?
安王百思不得其解。
他覺得他自己就像是個二傻子,被幾個女人耍的團團轉,輕而易舉的被玩弄于鼓掌之上。
周靈、簡安、李素青還有現在的方笑語。他突然察覺到,原來女人才是最可怕的,她們玩弄起陰謀詭計來,要比男人婉轉迂回的多。
安王很想問清楚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因為他從方笑語的神情之中猜測,方笑語肯定知道許多的內幕,否則她不會听了崧露的陳述竟然一絲一毫的驚訝都不曾有。
而且她知道周靈偷偷出宮與西乾見面,知道西乾可能是刺傷李素青的凶徒……
那麼。她還知道些什麼?安王府本是他的安王府,可是發生了事情之後他一次次被蒙在鼓里,被當做棋子利用。可剛剛嫁來王府不久的方笑語,卻仿佛成竹在胸一切在握。
這讓他有種挫敗感。
「周靈如此作為意欲何在?」安王最終還是問了,雖然他並不覺得方笑語會回答他。
果然,方笑語並沒有跟安王解釋前因後果的興趣,她只是淡淡看了安王一眼,嘴角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還是有些慵懶與心不在焉。淡淡問道︰「父王為何不親自去查?」
安王語塞。這就足以見得,他的愧疚並沒有讓方笑語有任何的松動。也或許是這些年他做的實在是太過了,如今輕松說出抱歉的話。企圖通過一個歉意就打消那些年實實在在的傷害,還是有些太過不切實際了。
「你打算如何對待西乾?」安王心中有些不安。他並沒有意識到,心態轉變之後,他竟然沒有懷疑方笑語口中‘葉西乾殺母’還有‘周貴妃的謊言’這兩個故事會是假的。會是她一手編造的。
他的疑問。他的猜測,他的擔憂,一切都是建立在相信了方笑語的言辭之上的。
他已經如此相信方笑語了嗎?不,他依舊討厭她。可是在心底最深處,他已經認可了她是葉西辭妻子的事實。不僅僅是她有能力可以幫到葉西辭而已,最重要的是,葉西辭自己喜歡,任何人無法動搖。
「父王希望我如何對待他?」方笑語微微一笑。陽光灑在臉上,竟讓人有些恍惚之感。飄飄渺渺,似抓不住痕跡。
「雖一切都是李素青造的孽,可西乾卻是無辜。錯不在他,本王希望你能放他一條生路。」安王的神色異常認真。就算他知道了葉西辭是他的親生兒子,知道了李素青多年來所做的一樁樁一件件惡事,可葉西乾依舊是他的兒子。他疼愛了他十幾年,即便如今心緒異常復雜,他卻依舊不希望他出事。
可方笑語卻被氣樂了。她目光肅冷,嘴角卻掛著近乎嘲諷的冷笑,道︰「放他一條生路?憑什麼?」
方笑語的語氣不緊不慢,卻讓安王皺了眉頭。他听得出,那語氣中夾雜著對他的不滿。
可他顯然已經按照從前的思路思考事情成了習慣,卻並未發現他的話究竟是錯在了何處,會讓方笑語一瞬間就變了臉色。
「他畢竟是本王的兒子,是西辭的兄弟。他母親所做的錯事不該由他來承擔一切。」安王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李素青當年做那些壞事的時候,西乾都還沒有出生,這要如何能怪罪在他的身上?
「父王的兒子?」方笑語面向著安王邁出一步,又道︰「西辭的兄弟?」說著又向前邁出一步,繼續道︰「母債不必子來還?」
方笑語每邁一步,身上的氣勢就強硬一分,逼迫的安王連連後退,臉色繽紛多彩。
「父王說的真好。一家人本該團結一處,友敬有加,不該自相殘殺,叫外人看了笑話。何況冤有頭債有主,誰的錯便懲罰誰,何故胡亂遷怒?」
方笑語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說出的話也是溫和不已。安王剛剛松了一口氣,還來不及喜上心頭,卻突然有一種被凶獸盯上的錯覺,渾身汗毛倒豎,整個後背涼颼颼的,有如置身冰窖。
他抬頭就對上了方笑語那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眸子,安王有一種置身于狼王面前的恐怖感,這讓他連呼吸都出現了短暫的停滯。
「可父王當年不是這樣做的。」方笑語目光中極盡諷刺只能事,嘴角勾起的不是笑容的弧度,反倒像是一種嗜血的征兆,道︰「且不說當年母妃是否與外男有染。若按父王所言,母債不必子償,這些年來,西辭所經歷的一次次暗害與殺戮又是因何而來?」
安王頓時語塞。也頓時明白了方笑語之所以會憤怒的原因。
他無法為自己的話自圓其說。
不錯,他因為相信了簡安的背叛,相信了西辭是孽種,所以多年來,他始終冷漠以對。哪怕是簡安死後,他依舊在遷怒那個還幼小的孩子。
想起他的孩子一開始張開的懷抱,那張稚女敕的臉上掛著屬于孩子獨有的天真笑顏。他渴望父親的擁抱,渴望父親的夸獎,渴望父親回以他笑容,可他沒有給他任何一個回報。
他只留給他厭惡、疏遠、痛恨還有殺機。
他親眼看著那個閃亮亮的眸子變的漆黑死寂,親眼看著那個想要親近他的孩子從此疏遠遠離。看著原本那雙純潔的眼楮里由喜愛變的憤怒變得憎恨又變成默然。漸漸的,讓看到了一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之人,那雙眸子里再沒有了任何熱切與期望。
甚至已經沒有了恨。
沒有愛,就不會有恨。
他突然覺著堵得慌。那種再一次深刻意識到他失去了什麼的窒息感悄然而來,淹沒了他所有的狡辯。
「父王,無論您恨母妃的緣由是什麼,無論您是被騙亦或就是殘忍,這些與我和西辭又有何干?」方笑語冷笑道︰「從前西辭的人生我未能參與,可從他人的只字片語之中,也知他過的是何等戰戰兢兢的日子。」
「這里是他的家,可卻處處都是敵人,時時充滿殺機。他年幼時得不到父親疼愛,唯一相依為命的母妃卻被人謀害,他無能為力報仇,只能一次次躲避著仇人三番五次的暗殺,躲避著自己親人的謀害,逼自己不得不提早長大。父王,這些年來,您可曾有一日靜下心來細細想過那些可疑之處?可曾有過哪怕一瞬的後悔與愧疚?」
方笑語的神色充滿了暴戾,繼續道︰「他是您的兒子,卻活的如同您的仇人。他中毒,受傷,一次次險死還生,您不心疼,可他是我方笑語的夫君,我心疼!」
「血債需用血來償!李素青做得出這樣的惡事,她就得付出代價。去她的交易!去她的後路!我只知道,她是西辭的仇人,她害死了西辭的母妃,那她就是我方笑語的仇人。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她的死活與我何干?我又為何要幫她的兒女留下後路?如今她被親生兒子刺殺,那是她的報應。可這不算結束。還有葉西乾,還有葉詩蘭,還有周靈和葉書成。這一樁樁一件件,這些他們欠西辭的血債,我會一筆一筆記在心里,只要有任何的機會與破綻,一擊必殺,絕不手軟!」
「父王猜一猜,下一個,輪到哪個還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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