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乾唯唯諾諾的站在後頭,目光偷偷瞥向面前背對著他的人,緊張的搓著雙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害怕這個人。
從前是因為他效忠于他。無論是否是出于真心,還是無法,可他對他確實是存有畏懼的。
但是此刻卻不大一樣。他很清楚的意識到,再站在他的面前,往前的恐懼減少了一些,而更多的,卻是擔憂與害怕。害怕他對他失望,害怕自己會因為不爭氣而被放棄,害怕眼見著就要到手的肥肉從眼前飛走。
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雖然是他的弟弟,可卻是未來的皇上。他的一切,和那唾手可得的王爺之位將來都需要靠這個人才能得到。
他的身份是見不得人的。雖然是貴妃的兒子,卻不能為外人知道,否則一旦傳了出去,那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可是這件事卻偏偏被人知道了,而*他,不敢隱瞞。
葉書成此刻一臉的厭惡,只是因為背對著葉西乾,故而不曾掩飾。
所謂的兄長,所謂貴妃之子,那不過是個笑話。葉西乾確確實實是李素青親生的兒子,這做不得假,可是為了能夠物盡其用,他才與母妃編織了這樣一個謊言,本指著他能有大用,卻不想這個蠢貨如此廢物,還未等到要用他的時候,他竟然就將事情給辦砸了。
「本王曾三番四次告誡于你,此事萬不可為外人道。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你說本王要你何用!要你辦一點事情,你就給本王節外生枝。如今那葉詩蘭抓了你的把柄在手,你說本王該如何做才好!」葉書成語氣火氣十足。
「我也不曾想此事會被方笑語得知。而那方笑語又挑撥詩蘭與我反目……」葉西乾說不下去了。若不是他臨時起意刺殺李素青。導致一切計劃混亂不說,還害得他手忙腳亂,難免會有疏漏。
「本王不想听狡辯!如今葉詩蘭抓了把柄在手,他要見本王是為了何事,你心里明白。要如何解決此事,你可有章程?」葉書成心情又陰郁幾分。凡事只要和方笑語扯上關系,就麻煩得很。
葉西乾頓了頓。似是在艱難的選擇些什麼一般,最後咬咬牙道︰「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說著,他的手橫在頸邊。做個了橫切的動作。
「那可是你的妹妹,你舍得?」葉書成冷笑。
葉西乾目光卻逐漸堅定道︰「若她安分守己,還可放她一馬,可她萬不該因此事貪得無厭。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葉書成目光沉下。拍拍葉西乾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既已有覺悟,就該做的干淨漂亮些,不要再被那方笑語抓住錯漏,否則,就是本王與母妃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葉西乾已經有了決定。
「嗯。」葉書成的神色這才松弛幾分,道︰「你既已有決定,今日本王也不妨見見那葉詩蘭。也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麼。她的要求,本王暫且全都應了。你做事要麻利一些,別給本王添太多麻煩。」
「謝殿下。」葉西乾松了口氣,總之葉書成沒有太過責怪他就已是萬幸。
同時,葉西乾又覺得有些可惜。
本來,看葉詩蘭與她一同長大情同兄妹的份上,他並沒有打算對她如何,相反,若有朝一日他得到安王王位,還可以好生善待她,就將她當做一個妹妹養著也不算什麼。
安王府家大業大,也不在意多養一個閑人,無非就是多雙筷子罷了。
可偏偏她不知好歹,不僅威脅他,還想要借此威脅二皇子。
這是她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他不想多造殺孽,可她偏要自己撞上鬼門關的牆。
此刻的葉詩蘭正在梳妝打扮。
幾日下來,她的耐心已經快要耗盡。
她要見二皇子葉書成,且需通過葉西乾的手將之約出。可葉西乾卻一直在拖延,直到今日,她才終于得到消息,二皇子肯見她了。
葉詩蘭看著鏡中的自己。白膚,紅唇,一雙眉目勾魂攝魄,眼楮靈動有神,卻偏偏被那歪斜的鼻子破壞了所有美感。
葉詩蘭伸手拿了胭脂,均勻的涂抹在臉上。那鏡中冰冷的目光即使她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可怖。
她笑,笑自己的落魄,笑自己其實從未高貴過。
可若是從前,要約見葉書成卻也不是甚麼難事。因為母親效忠于周貴妃,而她和葉西乾自一出生開始,就已經沒有了可選擇了的路。
葉書成需要她的美貌來為他勾引男人,為他鋪平道路。那時候她還沒有毀了容貌,于他而言還有用處,所以,他們常常一起出門,參與各府小姐少爺所辦的宴席。他與她談笑風生,就像是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君臣之禮,就像一開始她就不是一個卑微的庶女。
而如今呢?容貌不再,風華逝去。她于他而言就變成了可有可無的廢棋。
他為了陷害方笑語而毀了她的一生,這還不夠,他竟還攛掇著她的哥哥親手害死自己的母親!
他要她的一生變成一場荒唐的鬧劇。可他未免太過自信,就認定了她不敢報復他嗎?
葉詩蘭冷笑,嘴角咧起,咧起的弧度很大,大到幾乎要咧到耳根。可那卻不是因為她想笑,而是想要用這樣的表情來掩飾她想哭的沖動。
「小姐,您這是何苦?」綠苑看著自家小姐如此傷心入骨的模樣,心疼不已。她寧願小姐還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丫頭片子,也不願她瞬間成長成這樣令人心疼的樣子。
「綠苑。母親可有好轉的跡象?」葉詩蘭眼楮直勾勾地盯著鏡子中那個有些陌生的自己。她現在總有一種神魂月兌離軀殼的錯覺,就仿佛鏡中那人根本不是自己一般。她有些看不透那鏡中之人。
綠苑搖搖頭,道︰「夫人還是那副樣子,除了還有呼吸。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就連太醫也說不出夫人究竟何時才會醒來……」
「綠苑,母親不會醒了。」葉詩蘭卻突然說道。
「小姐?」綠苑一驚,不明白小姐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再看看自家小姐那平靜的如同木雕一般的神情,她突然感覺到有一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恐懼徹底的佔領了她的身體。
她面前的小姐開始變得模糊,繼而漸漸消散。明明她就在眼前,那樣完好無損的坐在那里,面無表情的看著鏡子中濃妝艷抹的自己。可她就是覺著似乎要失去小姐了。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小姐的恐懼,用那副近乎冰冷的面孔極力去掩藏的恐懼。
小姐將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難道少爺還真的要滅小姐的口不成?
小姐是他的親妹妹,莫非他當真如此喪心病狂。連自己的妹妹也不放過嗎?
綠苑突然覺得恐懼。小姐她是因為有著被滅口的覺悟,所以才要見二皇子的嗎?她甚至已經有了或許再也回不來了的打算,是要去慷慨赴死嗎?
不可以,絕不可以。小姐她還這樣年輕。還有大把的好日子沒有過。如何能死在這些陰謀者的手中!
綠苑腦子里突然出現了一張面孔。她關憂的看了葉詩蘭一眼,心中卻想著,或許此時此刻能夠救小姐性命的,就只有那個人了。
「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夫人會沒事的。」綠苑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她或許已經意識到了,如今任何的安慰都只會顯得蒼白無力。
葉詩蘭放下手中精美的胭脂盒,臉上的笑容有著幾分僵硬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母親不會醒了。就算沒有葉西乾的喪心病狂。母親也逃不過一死的下場。方笑語不會放過她,葉西辭更不會放過她。就算她們仁慈放過了母親。可母親知道的太多,周貴妃和葉書成也不會放過她。」
葉詩蘭眼眶蓄積了淚水,卻只在其中打轉,遲遲不曾落下。她自嘲一笑,看著鏡子中那張已經毫無美感可言的臉,道︰「若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那些年我跟著母親,跟著哥哥,以欺負那葉西辭為樂。我恨他佔著嫡子之位,我與哥哥卻只能屈居為庶,被人瞧不起。」
「可如今想來,這又算些什麼?與家破人亡相比,那些雞毛蒜皮都算些什麼!」葉詩蘭模著自己歪斜的鼻子,似哭似笑道︰「我若早知有今日下場,當年便該任著自己仁慈些,不對那葉西辭如此殘忍。我若早知事情會發展到如今地步,就該與那葉西辭為善。或許今日,我還能求那方笑語救救母親,救救哥哥,救救我自個兒。」
「哈哈!哈哈……」葉詩蘭突然指著鏡子里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大笑道︰「可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立場去求那方笑語相幫?她巴不得母親早死,巴不得我與葉西乾全都去死!她只會隔岸看戲,看我們所有人一步步走向毀滅。她一定很開心,她替葉西辭報了仇了,替王妃報了仇了。母親如今昏迷不醒,哥哥認賊做母被玩弄于股掌,而我,不過是她的牽線人偶,任她擺布……」
「這是報應。這全都是報應。」葉詩蘭無力的放下手指,突然平靜的將面紗帶上,遮住了那張有些扭曲的臉。
她將自嘲的面孔掩藏在面紗之下,嘴角勾起,自言自語道︰「既你想看戲,我便配合你好好演一出戲。只希望將來終有一日,那周貴妃和葉書成會毀在你的手中。我就不算白白的做了一回戲子。」
「小姐。」恐懼在綠苑心中瘋狂滋長。這樣的小姐好可怕。那樣面如死灰的神態下,卻在眼中隱藏著瘋狂。
「綠苑,別擔心。我會給你找個好去處的。」葉詩蘭溫和的看了綠苑一眼,在心中默默道。
她不是個溫柔的人,從前也不見得是個好主子。她喜怒無常,雖不曾虐待丫鬟,卻也時不時會喝罵上幾句。
這府里的奴才或許因為父王的關系不敢招惹她,可她卻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這些人的心中,恐怕也存不下什麼好印象。
從前,她對綠苑與其他人沒什麼不同。可她其實是知道的,綠苑很忠心。她在她五歲時就陪在她身邊,一直都近身伺候她,即便從前她一不高興就遷怒她,拿她出氣,她也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
若不是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或許她還不會察覺。有一個真心關心自己的人在身邊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侯門王府之中,多的是狡詐陰險不擇手段,即便是兄弟姐妹,甚至是父母至親,都有可能是披著良善外衣的餓狼。
當失去一切,她才發現,有那麼一個人,一直一直都在關心你,都在祈禱你過得幸福,哪怕這之中存著主僕的差別,身份的鴻溝,可卻依然可以成為她暗無天日的心底一抹微弱的光亮。
她還沒有失去所有。
知道這些就夠了。
所以綠苑,我會將自己置身于方笑語手中的線上,成為被她操控的人偶,只為給你換一個美好的去處。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爭取的。就當報答你這些年一直陪在身邊的情誼。
「好了綠苑,去備車吧。二皇子殿下……還等著見我呢。」葉詩蘭重新恢復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之中藏著幾分危險的硝煙。
「小姐,非去不可嗎?」。綠苑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去吧。」葉詩蘭擺擺手,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綠苑見小姐去意已決,只能轉身離開。眼淚早已不听話的糊了一臉。
而在葉詩蘭準備去見葉書成的時候,方笑語卻親自端著一盤點心,去了安王的書房。
安王如今一見到點心就想吐。哪怕明知是沒有加入苦菜的美味點心,他都能看出心理陰影來,當真是被方笑語給折磨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不,一看到方笑語親手端著點心來訪,安王下意識的竟然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一想到還在北燕戰場的葉西辭,他就又壓下了這個念頭。
安王正在糾結這點心他該如何吞下肚去。以往由方笑語的丫鬟送來的點心都那般難以下咽,如今方笑語親自端來的,可想而知會有多可怕。
可方笑語今日似乎沒有與他玩笑的心情,那手中的點心沒有加任何奇怪的東西。安王閉著眼咬著牙吃下一口,卻意外的發現並非是苦的,而是甜的,這讓他覺著奇怪。而後就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方笑語起了殺心在點心里下了毒藥了?
過了一會兒也沒有毒發的跡象,安王一臉的迷糊,看向方笑語的目光里透著不解。
方笑語卻並不提點心的事,而是開門見山道︰「父王,可有閑賠笑語出去走走?」
安王的目光頓時更迷惑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