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彈撥出的美妙音節,帶著強烈的節奏感。不同于以往听到的柔美音符,反倒是有種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感。
鼓點卡著音樂響起,石司徒目瞪口呆的看著大鼓上肆意舞動的人,紅衣翩翩,如同劍一般的凌厲之氣撲面而來。
看不出任何柔美的感覺,與之前見過的所有舞姬的所謂‘舞’沒有一點點的相似之處。不妖嬈,不柔美,不像是水一般潺潺流過,卻似烈火焚燒,灼入心間。
鼓與琵琶完美合一,鼓上翩翩起舞的人仿佛有著無窮的生命。腦子里浮現的不是風花雪月,不是愁腸入骨,而是肆意奔放,寧折不彎的豪情。
那些年幼時愛听的故事一一閃現于腦海之中。父親講述的那些金戈鐵馬,熱血廝殺,幼小的自己听不夠的英雄歃血,馬革裹尸。他幾乎要忘記了,曾幾何時,他還虎頭虎腦的時候,總是瞪著大眼楮听父親講那些戰場上的兄弟情誼,講戰場上的慘烈廝殺。雖然故事中總有許多人死去,也有許多人活著,雖然故事的結局或許遠不算是美妙,可他依舊听得津津有味,瞪著一雙純真的大眼楮拍著胸脯學著父親的模樣說著將來一定要戰場殺敵保家衛國的誓言。
可這些誓言終究輸給了時間。不過是幾年的光景,待他開始慢慢長大,那些故事就只成了故事,他卻再也沒有了听的熱情。
他不想再做英雄,不想學父親一樣上了戰場。不想認識那些生死與共能將後背安心相交的兄弟,也不想親眼看著這些兄弟死在面前而無能為力。
最終,大哥繼承了父親故事中的一切投入戰場。二哥立志在朝堂上博一個出身,唯獨是他,一開始沉迷于玩樂,後來反倒是由玩樂時眼看著的舞姬身上找到了跳舞的愛好。
他並不後悔有了這樣一個在外人眼中幾乎是不務正業自甘下賤的愛好,否則今日就看不到這支震撼人心的舞。
這與他之前看過的所有舞蹈沒有半分相似,自始至終都充滿著斗志昂揚,不免讓人熱血沸騰。
原來舞還可以這樣跳。原來所謂的以剛克柔是這個意思。原來跳舞並不是一件那些舞姬扭來扭去展現著身體柔美就可以一概而論的事情。原來。跳舞也可以如此熱血沸騰!
石司徒仿佛從這一支舞上看到了他未來要走的道路,看到了自己生存的意義。
這樣一支舞,若是在將士出征前謂以壯行又當如何?可不比幾句慷慨激昂的話更加震懾人心?
這樣一支舞。若在朝廷祭天祭祖時舞起又當如何?可不比幾句空泛的願望來的更加激昂飛揚?
舞蹈也可代替語言。這就是方笑語所說的,要改變外人對于跳舞的認知,叫人不必再提起跳舞時,只想起那些有錢人府里豢養的舞姬。而是想起那些或激昂或柔美的故事。想起那個高貴的跳舞的人。
石司徒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些什麼,看著方笑語的目光如同看到了日月星辰。
可這卻不算完。
方笑語的動作大開大合,絕難與‘女人似水’這樣的話畫上等號。可是,那支舞的動作卻也算不得粗狂,只能用一種叫做氣勢的東西來形容他們眼中所看到的。
琴聲越來越快,鼓的聲音也越來越密集。方笑語腳下的每一個動作,鼓聲每一個響起的時機都與墨痕手中的琵琶聲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而正在石司徒目瞪口呆的沉浸在享受之中的時候,琵琶的聲音卻戛然而止。只剩下突然放慢的大鼓的聲音,‘咚!咚!’的敲擊在心上。讓心跳跟著一起鼓動。
方笑語的動作完全沒有停止,她的身子突然後仰,整個頭幾乎都要彎到了地上,此刻女子身段的柔美卻展現無疑。
但不僅僅是如此。後彎腰的同時,她的腳尖突然抬起,勾起木樁上的鎖鏈,向天一拋,鎖鏈落下時正好被她握在了手里。
琵琶聲在此時重新想起,只是再沒有了之前的殺伐之氣,反倒透出一種水鄉小巷里的滄桑柔美。
鎖鏈在方笑語的手中仿佛是一條沒有重量的絲帶,扣在兩端的毛筆在方笑語的揮舞中準確的沾中了硯台里的墨汁。
方笑語依舊站在最中央橫放的大鼓之上,腳下時不時的敲出一些鼓點,配合著琵琶柔美的音調。而鎖鏈在她的手中起伏、舞動,木樁後的豎鼓之上卻被毛筆書寫滿了筆走龍蛇的字跡。
四面鼓,四首詩。每一面鼓上的字體都不相同。
詩只提在了鼓的下方,中間留出了一大面的空白。
石司徒只覺到此時這舞已是驚為天人,但不想一切依舊沒有結束。
琵琶的聲音突然又變的激昂起來,方笑語腳下依舊沒有停止舞動,不僅分心在鼓上題字,還要配合著琴音踩下鼓點。
隨著琴聲越來越激烈,方笑語手中的鎖鏈就像是長了眼楮一樣,一聲巨大的鼓響,是方笑語換下了細的鎖鏈,換上了粗的鐵鏈,而鐵鏈的兩端,綁著兩支大號的毛筆。毛筆沾上了墨汁,被方笑語一甩手,整個毛筆在四周的豎鼓的空白處濺上了一灘巨大的墨跡,完全破壞了下方題詩的美感。
但方笑語仿佛是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只是手握著鐵鏈幾個來回,那些濺下的墨跡幾筆便成了一個大字「天」!
一字寫完,方笑語轉而朝向另一面豎鼓,在題詩之上的空白處又寫下了第二個大字「佑」,而後是第三面鼓,第三個字「大」,再便是第四面鼓第四個字「承」。
「天」「佑」「大」「承」
天佑大承!
石司徒眼楮 亮,突然發出了難以名狀的光芒。整顆心噗通的跳著。他甚至能感受到這種跳動的力度。
不知為何,體內的鮮血就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竟有著蠢蠢欲動期待。期待自己也站在那面大鼓之上。舞動屬于自己的魅力。不再是那些模仿舞姬而來的不倫不類,他已知道自己從前的極限在何處。因為世上沒有男子跳舞的先例,所以他的眼界,他的目光就只局限在那些女子所跳的柔美的舞蹈之上,但是今日,就在此刻,方笑語卻結結實實的給他上了一課。用實際行動來告訴他,他的路在何方,他的舞之道該通往何處!
他就不信若是這支舞是他所跳。還會被人貼上下賤的標簽。他就不信當他寫下「天佑大承」四個大字,就沒有一個人會為此而熱血沸騰!
跳舞不是低賤的事業,他可以用自己的身體,詮釋出最為熱情勃發的希望。
無論是那些翻手為雲的將軍。還是即將遠赴戰場的將士。無論是高坐廟堂的天子。還是那些生活在底層每日過著千篇一律的日子的貧苦百姓。
他都要用他的舞,給他們希望。
石司徒緊緊的握著拳頭。因為太過興奮而渾身顫抖。
琴聲漸漸平息,鼓聲也落下最後一響。那面大鼓之上,方笑語今日特意著了最為明艷的紅衣,跳出了這個時代從未有過的熱情如火。
一個女子尚能舞出如此的大氣磅礡,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為何便做不得?
這一刻,石司徒的心前所未有的敞亮。
方笑語腳尖輕踮。整個人飛身而下,甚至她都沒有踩上木樁。人已經來到了石司徒的身邊。
石司徒此時的目光里全是崇拜。盲目的崇拜。仿佛折騰了他這麼些日子的被他稱為魔鬼的人,此刻突然就變成了九天下凡的仙女。
不知為何,石司徒就有一種想要頂禮膜拜的沖動。
這種心路通暢的感覺從未曾有過。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方笑語給他的。
「如何,看出了什麼?」方笑語一支舞下來卻臉不紅氣不喘,對于武功高強的她來說,就跟從院子走到屋子里一般,沒有什麼不同。
她在意的,是石司徒究竟看懂了這支舞沒有。這不僅僅是單純的扭動身體便能做到的事。舞蹈,與音樂一樣,除了美好,除了看著順眼听著順耳,除了能讓人身心愉悅之外,所謂創意,卻是不可缺少的。
千篇一律的事情大家早都看膩了。你當那些有錢的商人和有權的官老爺府邸里養著的舞姬,他們每次看的是她們那幾乎沒有特色的水蛇腰不成?他們看的,從來都是這些舞姬漂亮的臉蛋,只此而已。
可她要教給石司徒的,卻是如何抓住人的眼球。
石司徒想的沒錯。這支舞,她一開始就是為了石司徒而準備的。
朝廷每一年都有祭天大典,是帝王群臣親自向上天祈禱來年風調雨順,不可謂不隆重。
而今年的祭天大典,就在那場不可思議的災難的之後,當人們無可避免的必須承受這種天災之後,心有余悸,患得患失,石司徒的這一舞,無疑足以讓人目瞪口呆。
到時候她再發揮一下神棍的本事,忽悠上幾句,她不僅要整個大承都知道她‘佛女’的身份,她還要借此徹底除掉葉書成!
所以,石司徒對她的計劃有著很重要的作用。
沒有踫見石司徒之前,她只是想好了要利用那場災難而已。可是那日親耳听到石將軍與石司徒的爭吵,親眼看見石司徒對于跳舞的喜愛,她便突然生出了這個心思,想要借著幫助石司徒完成夢想,又了了石將軍一樁心思,更重要的是為她的計劃錦上添花,當真是做夢都夢不來的好事。
能得到石將軍的友誼,還能借此除掉葉書成,又讓皇帝堅定了她佛女的身份,那麼對她來說,對鎮遠將軍府來說,對安王府來說,這都是一層保障。
「道。」石司徒月兌口而出。
「道?」方笑語嘴角一勾,挑眉道︰「何解?」
「我看到了將來的道路。心中茅塞頓開,猶如醍醐灌頂。」石司徒覺得自己詞窮了,這些詞語根本就無法形容他此時的感受。
內心清明,頭腦通暢。簡直是說不出的舒暢。
「你若真看到了屬于將來的道路,那便證明給我看。」方笑語邪笑道︰「月兌!」
「什麼?」石司徒神色中烙上了茫然二字,看著方笑語,整個人都呆愣愣的。
「听不懂人話?叫你月兌!」方笑語故意沉下了臉。
「月兌什麼?」石司徒依舊迷糊。
「你說月兌什麼?」方笑語一個白眼翻過去,就見石司徒眼中的茫然漸漸散開,取而代之的一臉的驚悚,道︰「月兌衣裳?」
「知道了還不月兌?」方笑語似乎不太有耐心。
「方笑語!你想做什麼!我告訴你,本少爺不是如此隨便之人!」石司徒突然一跳跳出去老遠,雙手捂著胸,一臉良家婦女看見采花大盜的表情,縮著肩膀道︰「你已經是成了親的人了。」
方笑語第一次有一種特想一巴掌將這人拍成肉泥的沖動,只是冷著臉盯著石司徒道︰「我管你是不是隨便的人?總之今日就隨便一下吧。給我月兌!」
石司徒一臉痛心疾首,仿佛晚節不保似的,那種生無可戀叫人看著都心疼。
方笑語此刻在他心中,已經是不再是魔鬼這麼簡單了。還是個有著采花大盜靈魂的魔鬼。
「不月兌?不月兌就滾回去。」方笑語懶得搭理他。一個小屁孩,還沒有她大,她會對他有興趣?
石司徒哭喪著臉,卻似乎很怕方笑語以‘滾回去’這三個字來威脅他,最終咬了咬牙,還是將外衣解開,露出了白色的里衣。
「繼續月兌。」方笑語無情的開口。
石司徒一副死了娘的神情又將里衣給月兌了,露出一副還算有些壯碩的胸膛。
石司徒似乎是想開了,心說月兌就月兌唄,最後干脆不用方笑語威脅,自己就要月兌褲子。
「你做什麼?」方笑語皺了皺眉。
「月兌啊。」石司徒一副小鹿般純潔無辜的眼神看著方笑語,仿佛是在說,不是你讓我月兌的嗎?
方笑語再次生起了那種想一巴掌拍死他的沖動,狠狠的給她翻了個巨型白眼。心說你特麼還耍起流氓來了是不是!
只見墨痕手中捧著一套衣裳出來,見到石司徒正準備月兌褲子的一幕,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神色里全是嫌棄。
她一把將手上的衣裳丟到石司徒的懷里,一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撇嘴道︰「換上。」
石司徒這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原來方笑語叫他月兌衣裳不過是要給他換上另一套衣裳罷了。虧得他還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似的,那臉就跟猴**似的紅。
「穿上它。上去,跳給我看。」方笑語指著院子中間那面大鼓,對石司徒說。
石司徒的目光突然就銳利了起來。(未完待續。)
PS︰怪不得少了四十多字,原來是復制黏貼的時候漏了一段……感謝楚秋漢月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