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方笑語親手抄錄的佛經,且還能以她的名義交給老太太,魏氏心中甚喜。她已能想象到老太太拿到這卷佛經時滿眼帶笑的模樣。
老太太常年吃齋念佛,外頭花花綠綠的世界鮮少能有叫她感興趣的東西。每年府中添置新的物件兒,老太太就連珠花首飾也不要幾件,只做上兩件樸素的新衣,大約也就是全部了。她們這些做兒媳的,換著花樣的想討老太太歡心,可惜,老太太似是無欲無求一般,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
老爺子曾提過,大哥自小身體就不好,叫老太太操碎了心。也是那時候,大哥有一次差一點便過去了,老太太衣不解帶的親手看護著,幾天幾夜不曾合眼。後來,大哥的病情暫時壓了下去,老太太便素衣素面去佛寺中拜佛祈求,也或許是真的佛祖保佑,也或許只是一個巧合,待老太太回府時,大哥的燒退了,還能下床了,叫老=.==太太心里頭壓著這口氣總算能出了,那之後,老太太便一直吃齋念佛,對佛祖虔誠不已。
不過即便如此,日常生活,出門玩樂也總是有的。可兩年前大哥去了之後,老太太幾乎就膩在了佛堂里,很少再出門了。即使是在府里頭逛逛,這次數也是少得可憐。唯一能叫老太太出門的事,大約也就是去哪個佛寺燒燒香,或是哪位得道高僧講佛,老太太才會出門去听听,一回來就又回到佛堂,拿起佛珠就開始念經。
到大事件之前,京城里一直都在傳言說要降下天罰。特別是眼前這位安王世子妃被外頭傳的神乎其神,什麼佛祖上身,什麼揮手間招來驚雷,什麼預言災難的。老太太起初听了,還不屑的斥責其實嘩眾取寵裝神弄鬼。
京城里雖也有不少不信那些傳言的,可無奈各大佛寺道觀庵堂齊齊上陣,就連皇上都下了聖旨要百姓避難,大事件那日,老太太雖不信這世子妃真能溝通神佛,可或許是抱著死就死了還能早日去地下見到兒子的心思,將他們全家人都打發到了皇宮,她自個兒卻非要去安王府中避難。
家里人幾番勸阻,她皆是不听,無奈,她們全都執意與老太太一同留在安王府中。可老太太那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以死威脅,非要讓她們要麼去佛寺,要麼去皇宮,只有她一人留在安王府,實在是拗不過老太太,無法之下,大嫂也以死相逼,這才說服了老太太叫她留下,其余人都去宮中。
那日大事件過後,京城一片狼藉,隨即開始重建。可也是那日之後,老太太對這位安王世子妃是服氣的不行。家里頭剛剛重建完成,刷著的新漆味道都還未散去,老太太便四處收集與這位安王世子妃有關的東西,儼然成了她忠實的信奉者。
魏氏曾經極其不理解,說到底這位方大小姐年紀也不大,雖外頭都傳她是神仙轉世,皇上又是親自發聲贊她為佛女,又因為親眼見過那日大事件時的恐怖,她心里頭也是有些敬畏的,但也遠達不到信奉的地步。可老太太與大嫂就跟著了魔似的,誰的話也不听,可若是用方笑語來勸她們,反倒能叫她們思考。
家里人尋思著,信就信吧,若是信奉方笑語能夠叫他們走出大哥死去的陰影,能叫她們重新拾起對生活的希望,倒也不是壞事。
于是,府里頭也曾發過不少份的帖子,希望能夠請這位大事件之後便名滿京城的方大小姐來府中做客,只是帖子卻一直石沉大海,不曾有音訊。
那之後,甚至于方笑語本人都幾乎沒有再在人前露過面,所以這事兒也就漸漸熄了。
不過,漸漸的從安王府里也流出過一些方笑語有關的物件兒,其中她手抄的經書最是受歡迎。一出現便被人哄搶一空,老太太如此想要得到一卷,卻與之無緣,這一直都讓老太太十分不甘。
他們也都一直留意著是否還有別的東西能拿來討老太太的歡心,奈何與這位方大小姐有關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安王府中又閉門謝客,甚至于安王世子都沒有上朝,外頭漸漸也有了各種傳言,但始終沒能證實,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太太難得對什麼東西十分想要,她想討老太太歡心,也坐實了國公夫人的位子,希望二哥再來鬧的時候能讓老太太為大局想站在她這一方,她一直都想親自去安王府求上一卷經書,可惜安王府依舊是閉門拒客,她也不能硬闖。
「如此便謝過公主與世子妃。兩位請在園中稍待片刻,待人來齊了,我再帶諸位去賞那朵奇花。」魏氏將長公主與方笑語領到了百花園,此時已經有不少夫人已經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堆說話。
園中百花齊放,許多這個季節本不該盛開的花朵竟也開的艷麗,一時間看著這些迎風綻放的花朵,叫人心情都舒坦了不少。
魏氏出身書香世家,有個對植物特別熟悉喜歡的爹。她自小耳濡目染,尤其喜愛各種或艷麗或清雅的花朵,且也是培育花朵的一把好手。即便是瀕死的植物落到她手中,大多都能被重新養活過來。所以雖然她是庶女出身,但良好的家教與這養花愛花的能力,倒是叫不少人對她生不出惡感來。
再加之魯國公府的情況,京城里誰人不知。嫡子一共兩個,一個已經死了,總不能空置了國公的位子,嫡次子的模樣……算了,誰都不愛提這個廢物。與其讓這樣的人坐上了魯國公的位子,還不如就將之讓于庶子,至少這個庶子除了庶子的身份之外,其余的都還很好。所以,上流的圈子里很容易便接受了這位庶女出身的國公夫人。
見長公主到了,不少夫人領著家中的小姐前來問安,連帶著看到了長公主身邊的方笑語,許多人一時間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怎麼會在此處。
想要交好方笑語的夫人多了去了,可一把年紀了,還要折節相交,似乎臉面上又掛不太住,故而各府的小姐紛紛被推上前台,各種熱情的叫方笑語有些吃不消。
方笑語自己也覺得有些恍惚。想起不久前,她還是京城里有名的木頭大小姐,同齡的小姐公子們眼中的她大約就跟個雕像似的,也不愛理人,也不常出門,沒有談得來的朋友閨蜜,沒有看得上的才子才女,如今這才過去多久,一切似乎就都變了個模樣。
應付了一圈兒的小姐們的問候,方笑語總算是能喘口氣兒了。她離開人群,站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欣賞著一種紅黃相間的小花,難得的能夠松上一口氣。
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方笑語連忙笑著回頭,見是長公主一臉笑意的向她走來,臉上也掛上了幾許疲憊,想來也是應付了各路夫人們的問候之後溜出來的。
「怎麼不與那些小姐們一塊兒玩兒,偏躲到這角落里唉聲嘆氣?」長公主看到方笑語毫不掩飾的松了口氣的模樣,不由樂出了聲。很少能看到如此不夠從容的方笑語,她這個女兒,跟別家的小姐們有著本質的不同,卻又說不出具體不同在何處。大約是心態的問題?
方笑語當然松了口氣。說起來她這加起來都幾千歲的人了,看待那些老頭老太太都覺得他們跟孩童時的,別說還要跟一幫子真孩子一塊兒玩兒,真是渾身的不自在。
「我跟她們真是玩不到一塊去,游湖、垂釣,吟詩作賦,明里暗里的擠兌別人,拉幫結派湊在一堆,當真是無趣的緊。」方笑語搖頭,隨即道︰「何況,跟她們處在一塊兒,要麼就被問我究竟是不是神仙轉世?要麼就問成了親後西辭待我好是不好?這話叫我該如何回她們才好?」
長公主被方笑語此刻的窘態鬧的樂不可支,自己腦子里想想方笑語與一群天真爛漫的小姐公子們在一處的模樣,也覺得實在是難為了她。
「此次回京,可是有要事?」在長公主心中,能讓方笑語千里迢迢從大周趕回來,應當是出了什麼重要的事。她回京不立刻進宮見皇弟反倒先來給她解圍,她心中感動是一回事,卻也擔心皇弟會怪罪她。
「是爹叫我回來的。」方笑語回道。
「將軍?難道是北燕出了什麼事?」長公主立刻大急。現在,方劍璋可是她後半輩子的依靠,她是真心的想要和他白頭偕老的,所以當真是見不得他有一點的閃失。
「母親別急。爹說母親這些日子有些不對勁,可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才好,又覺著放任下去,恐怕會讓您胡思亂想,最後可別傷了身子又傷了心。錦衣姨娘的立場不好與母親說這話,慕儀又是個孩子,皓之就更不合適了,想來想去,能勸解母親的就只有我一人,故而爹就將我給派了回來。」方笑語幾乎就是將方劍璋的那點心思全都直白的說給長公主听了。要是這還不能讓她想開些,那麼就算她說再多,也未必能勸的了鑽了牛角尖的人。
「你是……專程為了我回來的?」長公主似乎並沒有想到原本被她想的很嚴重的回京事件竟然是因為她,她此刻心中酸澀、膨脹、又溫暖的一塌糊涂。
「可不是,日夜兼程,就是那寶馬都要累死半條命了。」方笑語笑著說道。
「你這孩子,路上也不小心著些,跑這麼急做什麼?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府歇一會兒?」長公主模著方笑語的頭,是打心眼里的憐惜。她的眼力還不差,自然能看得出方笑語這一身風塵僕僕的氣息。恐怕她之前說與她打賭一事,也是給自己這身風塵僕僕的模樣找個正規的借口。
「無礙的,待宴會過後再歇著也是一樣的。且我在京城待不了幾日,大周那邊兒還有些事需要我親自去辦。」方笑語確實沒準備在京城長待。大周那邊朝廷與江湖的敵對,她要親自去看著。而且她怕她不在的時候,蕭入那些人又起什麼ど蛾子,反再節外生枝。
「既有重要的是,還回來做什麼?這里也不是什麼要緊的,還需你放下正事回來。」長公主此時已經隱隱有些愧疚了。
按說她身處的身份真不至于如此小心謹慎,可或許是還沒有完全走出從前那段失敗的婚姻所帶給她的陰影,她嫁入鎮遠將軍府後看似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可是卻也一直太過于謹慎的與他們相處,其實大家都發現了,可卻又不能說。總不能當著面的問她究竟在怕什麼,小心翼翼的生怕踫壞了易碎的茶具一般。
「可是爹她不放心母親啊。這是爹對母親的疼愛,做女兒的,總得給爹個面子不是?」方笑語調皮的眨了眨眼,語氣倒是輕松自在。
「將軍……」長公主心中感動的幾乎要哭出來,方笑語連忙伸手將她眼角的淚痕拭去,小聲的說道︰「母親可別哭,這可是還在外頭呢。當著外人的面兒哭花了臉,明日京里頭又該有什麼奇怪的傳言了。母親若是感動,等咱們待會兒回將軍府去,母親就回房拿被子蒙著頭哭去,待回到西北時,我會告訴爹,母親可是為此感動的淚流滿面。」
敢這麼跟長公主說話的也是不多。何況方笑語勸慰別人的時候向來單刀直入,一點也不墨跡。
說到底,就是個害怕重蹈覆轍的故事。如今一方用實際行動來告訴她,那個轍子已經被擦去無數次了,新的這道車轍通往的路,是明媚的前方,根本不需要為這些事而憂慮焦心。
「你這孩子,怎麼總是沒個正經。」長公主羞的一張臉通紅,為了掩飾這此刻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心情,于是抬起手,就在方笑語的腦袋上印了個腦瓜崩。
「好疼啊。」方笑語笑著揉揉腦袋。
「弄疼你了?」長公主連忙想要給方笑語揉揉,卻見方笑語那笑的揶揄的模樣,立刻知道她又上當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