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短暫的沉默了。
對于商經緯的遭遇,說一點也不同情那是假的。先是死了女兒,又沒了兒子,妻子因為喪子喪女之痛常常精神恍惚,原本好好的一個家庭頃刻破碎。
這一切,都算是方笑語的杰作。可若說是誰對誰錯,卻又無法輕易說的清楚。
商可人在寶相山上推了梅春水下山崖,又在莊嚴寺中誣賴這是方笑語所為。可惜梅春水命不該絕,竟然活著回來了,拆穿了商可人的謊言,方笑語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想要誣陷她,給她與丞相府樹敵的人。
說起來,商可人的死是自盡,並非是方笑語下的手。只是讓商可人自盡的原因是因為方笑語當著眾多大臣和家眷的面兒將商可人打的鼻青臉腫再也無法見人,這才因此尋了短見。商經緯喪女之痛,自然是把一切的因果都算在了方笑語頭上。
那之後,商經緯經常著與方劍璋作對,對方笑語也是百般阻撓,惹怒了這個難惹的方大小姐。特別是流沙國之戰時,方劍璋失蹤,本就叫方笑語擔憂,偏商經緯跳出來說方劍璋通敵叛國,徹底將方笑語給惹毛了,趁著皇上下令磨練京畿衛的時機,干脆就將商經緯在京畿衛任職的兒子順手坑死在了北燕。
如此,先喪女,再喪子,也難怪商經緯會像是瘋了一樣緊咬住方笑語不放。
而皇上寵信方笑語,太子又信賴葉西辭。若是太子上位,恐怕根本就沒有他商經緯的立足之地了,所以投靠二皇子倒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只是,同情歸同情,但商經緯做了想要弒君奪位的亂臣賊子的幫凶,卻是大錯特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被原諒的。
「商經緯,你若就此懸崖勒馬,皇上念在你喪子之痛的份兒上,許會既往不咎。你不要一錯再錯,誤了你商家一族的性命!」太傅還想要勸說商經緯理智一些,可是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話根本無法欺騙任何人。
皇上會放過曾想要謀反之人嗎?
「若是皇上肯處置了那方笑語及其鎮遠將軍府一門,我便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如何?」商經緯諷刺的看了眾人一眼,隨即慘笑道︰「我至今日,已無回頭之路。又何必多說。」說著,商經緯便牢牢的把持著殿內的大門,將刀光劍影隔絕在一扇門內外。
「諸位大人不必再多做無謂掙扎。那些投效本王的,本就是被逼至無路可退之人。他們明白得很,若是收手,便只有死路一條,跟著本王,就還有機會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今日皇宮已落入本王之手,你等再無處可逃。若是識時務者,便起誓效忠本王,擁立本王為帝,否則就休怪本王大開殺戒!」二皇子勝券在握。
「我呸!我等便是死了,也絕不擁戴你這樣的賊人為帝!你若有那本事,就將我等盡皆殺絕,就算你得了江山,坐了龍椅,我等也咒你不得好死,江山年余而亡!」眾位大臣之中頗有幾個難啃的老骨頭,他們平日里也喜歡找皇帝的碴兒,仗著年紀大便倚老賣老,思想頑固,固步不前,還不允許別人也走在前頭。皇上但凡說些什麼,就總有一大堆的理由推三阻四。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們卻十分靠得住。就算平日里再怎麼給皇帝找麻煩,但他們卻忠心耿耿,從不曾有絲毫的謀逆之意。
他們寧死也會守住心中堅持,寧亡也要守住帝皇的尊嚴。他們是幾朝老臣,無論從前如何,他們都是認可了皇帝才會繼續拖著佝僂的身軀在朝中效命,不曾告老還鄉。
如今,他們雖為魚肉,二皇子為刀俎,但他們心中無一絲懼怕。為了皇室的尊嚴,為了皇上的江山,他們絕不惜一命。
他們就算陪著這葉家江山亡了,也絕不效忠一個弒君殺父的亂臣賊子!
「說得好!朕的江山,我葉家的天下,就算就此亡了,也休想被迫屈膝低頭。孽子!朕不妨告訴你,這江山,朕要親手將它交到太子的手上,他人休想染指半分!你這逆子,便是軟禁了朕,毒殺了朕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順!終有一日,這王座你坐不穩,會日日擔驚,夜夜受怕!你這樣的小人,何德何能,敢要朕的天下!」皇帝自始至終都平靜的看著一切。不曾為二皇子的叛逆露出生氣的表情,也不曾為幾位老臣的忠心耿耿而感到欣慰。
他始終平靜的面容,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但是他心中很清楚,借由這一日,他看清了許多許多的東西。這些無論好的還是壞的的發展,于他而言,都是財富。
生死危難之間的選擇,能讓他看清楚一些人。這就足夠了。
太子雙目微微濕潤。這樣的時刻,能夠听到父皇擲地有聲的說要將江山完好的過繼到他的手中,即便今日贏不得,即便今日活不了,他都不覺有絲毫的遺憾。
雖然宮中的生活時常伴隨著爾虞我詐,自小到大也不知經歷過多少艱險,可他很幸運,父皇一開始就疼愛他,對他寄予厚望。哪怕這樣的厚望常常叫他壓力倍增,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痛苦。
比起葉西辭幼時所經歷的艱險,比起方笑語被繼母迫害的危難,比起葉書成和如今的二皇子身份對調卻又被一直利用,他所經歷的那些,就真的不算是什麼了。
他很開心能從父皇的口中听到這一番話。這一番話,即便是死,他都不會覺得有任何的委屈。
江山何足道哉,性命何足道哉!
他是大承的太子,無論生死,都該有身為太子的尊嚴,豈能低了亂臣賊子一頭?
他站的筆直,身形挺拔,胸膛鼓起,擲地有聲道︰「要殺要剮,放馬便來。父皇說的是,我大承皇族的威嚴比天高,比海深,俯仰不愧天地,何須向賊人低頭!我大承皇族的男兒,挺胸抬頭,死生不懼,你若覺得憑這等威脅便能折辱我等,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葉家兒郎!」
「說得好!不愧是朕的太子!」皇帝神情中滿是贊賞。
二皇子臉皮微微抽搐,隨即扭曲的放聲大笑道︰「好!說的好!說的真是太好了!你既如此舍生忘死,我若不成全,豈非是枉費了你一番苦心?既然你一心求死,本王便成全了你!正好本王也想瞧瞧,父皇寄予厚望的好太子一命嗚呼之後,你這鐵骨錚錚的大承江山又能何去何從!」
二皇子面現陰狠,退後幾步,到了坐著木輪椅的皇帝跟前兒,一手捏住了皇帝的下巴,冷聲道︰「若是一個太子不夠,本王大發慈悲,亦可將父皇您所有的兒女全都送去地府陪太子投胎,你葉家之人如此有骨氣,本王又如何能不好好欣賞他們的尊嚴被踩踏時的絕望!父皇,您睜大了眼瞧著,今時今日,太子的死,全是拜您所賜。若非是你舍不得這張龍椅,他就不會死!」
「你敢!」皇帝陰沉的咬牙道。
「我敢!」二皇子冷哼,全然不懼皇帝身上的威嚴,而後走上前去,走到太子身前,對著太子身後那兩個拿刀架著太子和太子妃的侍衛道︰「給本王砍下太子和太子妃的一雙手腳,且不能叫他們咽了氣。」
說完,二皇子轉過身後,看著怒發沖冠的皇帝,露出陰狠的笑容。
「遵命,二皇子殿下。」二人同時領命,刀光劍影瞬時閃爍不止。
「不要!不要傷害太子殿下!」太傅大怒,痛心疾首的想要撲上前去,只可惜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就在太傅上前去想要救太子之時,他卻發現,他情急之下扯住了太子的胳膊,竟然將太子整個人都扯到了自己懷中,還摔了一跤,頓時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架了。
但他沒有時間顧忌自己身上的傷,而是緊張的打量著太子,想要確認太子究竟傷到了何處,一邊在太子身上模來模去,一邊大叫著太醫,可惜,外頭被京畿衛圍的水泄不通,就算有太醫又如何進的來?
不過,馬上太傅就察覺到了不對。他發現,太子除了脖子處被刀刃比著有點發紅之外,渾身上下似乎並無大的傷痛。
這下子輪到太傅遲疑了。
這人是這麼好救的嗎?
二皇子找來劫持太子的侍衛,哪怕是不是正規出身的京畿衛而是私人侍衛,也不該如此菜到連他一個老頭子沒用多少力氣就能救下太子的地步。
太傅這才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場中的形勢瞬時間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劫持著太子和太子妃的一男一女兩個侍衛,如今一人將刀架在了二皇子的脖子上,一人一腳踢飛了二皇子妃,瞬間便將皇上的木輪椅搶到了手中。而顯然,這兩人似乎是臨陣倒戈了,不僅挾持著二皇子,將他的脖子都劃出了一條細細的淺痕,就是那二皇子妃,也被那女侍衛一腳踢的吐血不止,抱月復翻滾,無法站起。
「你們是何人?想要做什麼?」二皇子顯然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聲音中不自覺的都帶起了一絲顫抖。
大意了。
沒想到事情竟然會出在兩個一開始就沒被他在意過的侍衛身上。
「叫外頭的人都退下。」挾持了二皇子的男侍衛聲音低沉著,猶如黑夜中的幽冥,手中寒刃閃爍著懾人的殺機。
「你休想!」二皇子咬牙。
「你不怕死?」男侍衛眸中閃過一抹冷冰冰的殺意。
「你敢殺我嗎?」。二皇子冷笑。滿朝文武都還在他的掌控中,他怎麼會輕易妥協?
「為何不敢?」男侍衛眼露莫名之意。
二皇子心中有些發墜,但依舊強裝鎮定道︰「你雖挾持了本王,可你不要忘記了,如今外頭都還是本王的人,只要本王一聲令下,便可叫這滿朝文武血濺當場!你可敢跟本王一賭?」
男侍衛的刀刃松了松,叫二皇子以為他被他唬住了,可還沒輪到他高興起來,那閃爍著鋒利的寒芒便又一次靠近了他的脖子,且比之前壓得更緊。
男侍衛似是听到了一件頗為好笑的事,于是笑道︰「二皇子殿下,不妨試著叫外頭的侍衛大開殺戒一番試試?」
二皇子听了這話,心中莫名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商大人,叫外頭的人退下。」此時那推著皇上木輪椅的女侍衛開口了。
商經緯看了一眼被人壓制的死死的二皇子,又看了眼神色波瀾不驚的皇上,最終一陣糾結猶豫,便退了開去,連著外頭的京畿衛,他也揮手斥退了。
「商大人,你這是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退一步便是死路一條!難道你此刻還有著不該有的妄想,以為事後皇帝會饒了你?」
「商經緯,你我現在是一條繩兒上的螞蚱,只要你不退縮,他們便不敢拿我們如何,無論如何,退不得!」二皇子怒吼道。
「退不退得,你說了不算。」商經緯卻搖搖頭,徑直走到了皇帝面前,噗通便跪下了。
「商經緯!你瘋了不成!你以為你懸崖勒馬,他就會放過你?無論如何,你已經做了錯事,他會一輩子都記著你曾想要弒君之事,往後,你便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又豈會再信你!」二皇子被氣個半死。沒想到,原本好好的計劃,竟然會橫空殺出兩個不知哪來的侍衛,徹底壞了他的大事,而那商經緯又是個如此扶不上牆的,對方三言兩語,竟怕的要搖尾乞憐。
「朕當然會放過他!商愛卿忠君愛國,乃是眾臣之典範,朕不信他,又信何人?」在二皇子氣的要吐血之時,又一個打擊是皇帝硬生生送給他的。就見原本癱軟著不能動的皇帝此刻驟然站起,一步步走下台梯,步伐穩重而踏實,哪有一點癱廢的跡象。
「你……」二皇子大驚︰「你沒有中毒……不可能,是我親手喂你吃下的的藥……」
二皇子簡直不能相信。
他對自己的藥很有信心。他親手熬煮,親眼看著皇帝吃下去,親自目睹著他的毒發、癱瘓,如今他怎麼可能完好無損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可知,朕一直在等這一日。你終是走出了這一步,叫朕無比的欣慰。」皇帝眼中寒芒不退。
他說了和大周老皇帝同樣的話,說這話的對象同樣是他們的兒子,可這其中的含義卻全然不相同。
二皇子嘴唇動了動,但眼中滿是頹然。
上當了。他們竟然示弱,等著他自投羅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