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都心思翻涌甚至都無暇看這宮里的景致是如何,她的樣子和自己一樣,那她現在的心情是怎樣的?現在應該就是閉宮五年的時期了,那麼,現在的她和死亡那日的絕望有什麼不同?現在的她,是否已經墜入深淵。
直直的飄向了寢宮的方向。結果寢殿完全沒有一絲人氣和居住的痕跡,亂飄到了側殿才看到了人。心里再想的如何,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不由得瞪大了眼楮。
她看起來……很好。
她的模樣和自己一樣又不一樣,五官看起來更成熟了些,添了自己沒有的韻味。素淨著一張臉,眉目淡然的低頭繡著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明藍色的鮮艷料子,袖間的小雛鷹已經快要完成。
大的已經見過,這應該是給小的做的。
就像阿娘無事去外祖母家閑扯時的模樣,說起孩子無奈又欣慰,嘴邊始終噙著*一抹自己現在不能懂為人母的愉悅。也不是失望,只是當時的絕望哪怕是看畫也能明白的感受到並且一直刻畫在自己的那腦海中。
已經做好了見一個歇斯底里或者瘋狂的自己,真沒想到卻是這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袖間的小雛鷹終于完成,她站起身展開來細瞧,唇邊的笑也沾染上了自豪和期盼,應該是想到了小孩穿自己衣服時的模樣。為人母的心情,現在的阿團真的不能體會,可是看到那抹笑,卻生生覺得刺眼,眉心蹙緊。
很想質問她,既然你這麼愛你的孩子,為什麼要選擇自焚,為什麼要放棄他們?!
可是不能問,自己終究不是她,沒有經歷過她的心情,自然也不能評論她的做法。而且現在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連她們的聲音都听不到,又怎麼去問詢?年長許多的半冬挽著婦人髻姑姑打扮走了進來,手里端著白燕窩。
看到半冬進來,她笑的更深了些,還拿起手里的小衣服揚眉和半冬說些什麼,頗像正在討糖吃的孩子。看到半冬附和了幾句,然後又柔聲的說了幾句,她才戀戀不舍的把小衣服好生疊好放在一邊。
這里的宮人不多只有寥寥幾人,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平靜並且有條不紊,一點都沒有阿團以為的煩悶或者焦躁。除了緊閉的宮門,這里的一切和尋常看起來沒什麼兩樣。讓人覺得,不像走進了外人眼中飄搖的地方,只像尋常人家。
除了,沒有任何男主人生活的痕跡。
明明看的一清二楚,卻偏生,什麼也沒看明白。
阿團入夢,外面卻亂成了一團糟。
半冬只當阿團是想緬懷當初的心情,所以細心的過了一個時辰後才又輕聲的進了屋,然後就看到自家姑娘閉眼合衣躺在貴妃榻上,呼吸平緩已然入睡。不由一笑,搖頭去拿了薄毯,妥帖的蓋在阿團身上,然後搬了一小凳在旁邊坐下,拿起上次沒完成的肚兜繼續繡。
已經完成了一半的並蒂蓮栩栩如生。屋里的大丫鬟們最近都在趕制阿團成婚後要穿的里衣,新婚當然和以前不同了。
這本是一個尋常愜意的,和往日沒什麼不同。
許久後天色已經漸漸昏暗,半冬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活動了一番後把東西收好後走到阿團身邊彎身輕喚阿團起身,喊了幾聲後面上一陣詫異,然後加大音量又喊了幾次,阿團一點反應都沒有!
半冬急了,姑娘平日眠淺,最多喊兩聲就應了!
顧不得其他,面色焦急的推了推阿團,阿團身子被半冬搖的一陣晃動,可沒有絲毫醒來的征兆!江萬里一直在門外候著,听到半冬的驚呼忙忙闖了進來。「怎麼回事?」半冬快哭了,「姑娘怎麼喊都不醒!」
「說什麼混話,姑娘好著呢!」
江萬里上前,也同開始的半冬的一般,輕聲喚了幾次,然後眉心越皺越深,最後也和半冬一樣,上手推了阿團幾次,一點反應都沒有!江萬里渾身僵硬,快速眨了幾次眼楮後回神對半冬吩咐︰「你去告訴,不許張揚,先請個大夫來看看。」
「屋子里的任何東西都不要動!」
目光凌厲的在四周掃了一圈,重點在小桌子上的酒壺頓了頓,居然敢在小爺面前動手腳,活的不耐煩了!去了外面讓小丫頭去找門房的一位小廝通知吳桐,現在可不能離開姑娘半步!這事江萬里根本不敢瞞,姑娘出事就是自己無能,再敢瞞住的話,爺的滔天怒火連自己也承受不了!
柳氏來的很快,一臉的惶恐。急急的撲到阿團的榻邊,甚至失態的拿手試了試阿團的鼻息。輕拍阿團的臉頰,小聲的又喚了幾次,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眼淚落下,忙問江萬里,「這是怎麼了!」
「先不必著急。」
「奴才略懂些醫術,剛才也給姑娘把了脈,從脈象上看來並無任何的問題。」
上前一步,語氣冷靜的安撫失態的陳氏。「現在最該做的是穩住人心,不要讓這件事傳出去。賜婚的聖旨剛下,姑娘就鬧出這種事情,被外人知道,到底不好。」江萬里語氣冷靜,聲調不急不緩,讓柳氏丟了主心骨的心情再次回歸。
點頭,深呼吸了幾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好,我知道了。」起身,去外面吩咐事情了。
剛才驟然听到這件事,只顧著讓紅珠找大夫然後就匆忙趕了過來。現在家里的下人們估計都隱隱有想法了,得先把這苗頭給掐死,還得通知在外面的老爺和許瀟然。這事來的沒預兆,爺們或許懂的多一些。
最先趕到的不是大老爺不是許瀟然,而是眉目都冷硬了的吳桐。江萬里上前稟告自己已經查看過姑娘用過的食水,沒有任何的問題。也不敢告罪,直直的跪下︰「奴才有負爺的囑咐,請爺責罰!」
吳桐當然生氣,但當務之急卻是阿團。走到阿團身邊坐下,也和開始的陳氏一般,探了探她的鼻息,臉上的沉重終于才緩了些。側眼看向跪著的江萬里,緊了緊下頜。
「這件事先押後,你去外面催一催王太醫快點。」
初听聞這件事就已經派人通知了太醫院的院首王太醫。只是現在王太醫年紀大了,幾乎是半退隱的狀態了,平日也不怎麼去太醫院,有事只能傳召。江萬里也知道這件事,連忙起身,爬起來就奔了出去。
吳桐緊緊攥住阿團素白的手腕,渾身僵硬。
夢里不知身外事,阿團直接在無憂宮扎了根。看著她晨時起身的時候會在這宮內的小花園轉一圈;看著她每日飯前的水果照吃不誤;看著她每日午睡後都會給兩個孩子繡東西;看著她在陽光微醺的會和半冬談天說地……
哪怕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沒出現脆弱,一點哀怨之色都看不到。
真是萬萬沒有想到,所謂的閉宮五年,她過的這樣平靜。
走馬觀花的不知看了多久,眼前的畫面突然一陣水波似的晃動,再定住後,眼前的畫面一樣又不一樣了。屋子的陳設沒變,只是顏色看上去更深了些,人還是那個人,卻又不一樣了。仍舊素著一張臉,眼尾卻添了細紋,眉目更淡了幾分,臉上沒有血色,身子孱弱了很多,連手腕的白玉鐲子都變大了。
阿團心里一跳,這是五年後了?
半冬端著冒著熱氣的湯藥從外面進來,走至正在側頭看窗戶的她身邊站定,溫聲道︰「娘娘,該吃藥了。」能听到她們了?!阿團心里一激動,走的更近了些。她笑著回頭,接過半冬手里的藥碗慢慢輕抿。
半冬遞上早已準備好的蜜餞。
她只是搖頭,「喝了五年都習慣了,再苦也沒味了,不必了。」
明明是不怎麼好的好,她卻始終都笑著。
半冬抿唇,嘴角染上了苦澀,快速的低頭眨了眨眼楮,再抬頭時又是笑臉。「時間也差不多了,午睡後太子殿下會過來看您,奴婢現在伺候您梳妝?」她點頭,平靜的雙眸染上了期待,看著多了很多生氣。
阿團側頭看向正安靜撤膳的宮人,剛用完午膳。
初見的小小少年已經長大了不少,有些瘦弱的身軀已經拔高很多。他抬頭看向坐在首位的她,衣料華貴妝容精致,和當初並沒有什麼兩樣。清俊的眼沒有儒慕,甚至還抿緊了雙唇,讓原本柔和的五官冷硬了幾分。
她頓了頓,然後笑的更雍容。
沒有母子的親密,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太子走上前去請安後連入座都不曾,例行公事的問了幾句她最近的起居就垂首不再談其他。她也沒有想要的模樣,手輕抬掩住嘴,優雅的打了一個哈切,似是困倦。
太子從袖里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一旁的半冬,始終垂首,不看她一眼。
「這是外祖父給您的信。」
「兒子還有事就先行離去了,請母後保重身體,兒子半月後再來看您。」
她正無趣的看著十指的丹蔻,眉心微擰,似乎在考慮換其他的顏色。听到太子的話,可有可無的點頭。「去罷。」連半分眼色都沒分給下面恭敬站著的太子。太子下頜猛的繃緊,有些狼狽的快速離去。
她仍低頭看著手指,儀態依舊優美,只是眼中出現了清淚,花了精心的妝容也不自知。
半冬上前,也跟著紅了眼圈。
「娘娘您這是何苦!」
這也是阿團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這幾年看下來,她每日不變的事就是繡衣服,大小皆有,都是給兩個孩子的。可為什麼兩人的關系冰冷到了這個地步?縱然她沒有陪在兩個孩子的身邊,可她是心系孩子的,明明那麼用心掩蓋自己的病色。
結果見到了,反而戴上了面具。
太子每月初一十五來見她一次,每次呆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刻鐘,至于第二個孩子,阿團到現在一次也沒見過,明明她做衣服的時候都和半冬有說有笑的。
她閉眼,眼中的淚不停,流過了雙頰,最後從下巴處一滴一滴落在了新衣服上。良久之後微微抬高下巴,苦澀又無奈。「現在的我,除了還保留著皇後的封號,其他的,等同廢後。他們跟我扯上關系,並無好處。」
「有我這樣一個母後,只會拖累他們。」
「可您是他們的母後,這點是誰也不能改變的事實!」半冬已經哭花了眼。
「就因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和他們有什麼牽扯了。」
她起身,伸手幫半冬擦去眼中的淚,淡笑一直都在唇邊。
「作為母後,我不能給他們提供一點的助力,作為母親,我更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
「空有稱號,我也是皇後,不知道多少人盼著我死呢。這宮里又只有他們兩個皇子,本來日子就艱難,我既然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也不要給他們添煩惱才是。」
每月讓太子來兩次,讓他做到了外人眼中的孝道,至于其他,真的給不起了。老二不是太子,他是幼子,可以活的肆意些,而且,他對自己本來也沒印象,也就不用見了。
她說的越輕巧淡然,半冬臉上的悲色就更甚!緊緊的捏住手心被主僕兩人一同忽視了的信,看著她的眼,問的清楚。「娘娘您就沒有想過出去麼?您知道的,皇上這幾年時常在殿外徘徊,皇上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您!」
「只要您點頭,您隨時都可以變回當初儀態萬千榮寵後宮的皇後娘娘!」
「只要出去了,太子和二皇子也可以和您親近了,您也不用苦著自己了!」
半冬提到皇上,她神色一滯,恍惚了幾許,然後輕笑出聲。
「我不用苦著自己?」
直直的看向半冬有些驚愕的雙眼,出聲反問道︰「半冬你覺得我這幾年苦了嗎?」。不等半冬回答又道︰「這五年,是我過的最平靜的日子了。」
「不用擔心別人的算計,不用面對每日請安那些笑顏下的丑陋,不必去解決那些王妃貴婦們的糾紛,不用擔心他今夜會不會來,不用擔心他處理公務太久累壞了身子,不用在意侍寢後來請安妃子臉上的得意……」
「我沒有苦自己。」
「這是我,從懂事以來,最想過的日子。」
半冬已經泣不成聲,她又何嘗不知娘娘說的是真心話!可是,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娘娘口里不說,面上也不顯,除了越來越白的臉色和孱弱的身子,看不出一點異常!可太醫的話在那放著呢!
說娘娘的心結太重,再這麼熬下去,不出幾年,一定會……到時候自己這邊瞞不住,江公公那邊更瞞不住!
「娘娘您不為了自己也為了太子和二皇子想想!太子再聰慧也還是個孩子還沒及冠呢,奴婢知道您心冷了,您可以不用理會皇上,出去以後,專心教導太子和二皇子啊!看著他們長大成人成親生子和和美美不好嗎?」。
太醫說娘娘必須要有個活下去的念想才有生機。
半冬情緒激動,連身子都有些微微顫抖。她上前一步在半冬的肩膀輕拍,唇邊的淡笑終于消失,再精致的妝容也掩不了搖搖欲墜的身軀,淒然一笑。「半冬,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累的時候。」
將雙手舉到半冬的眼底。
「這雙手,看著多白。」
常年不出門,本來就白皙的膚色更透了幾分,連青筋都可見了。
「可你同樣清楚,它到底染了多少人的血,讓多少人喪了命。」
「這不是您的錯,都是那些狐媚子罪有應得!」半冬急急反駁。「您從來都沒有主動害過誰,都是她們來招惹您的,這不是您的錯!」
「不是我的錯,她們也都是因我而死。」
轉身,有些踉蹌的走到窗邊,伸手將兩只手伸出暴漏在和熙的暖陽之下,似乎這樣,才能曬走她心里的寒意。「第一次有人因為我還手而死的時候,我做了幾個月的噩夢,日日不得安眠。」
「我以為我會習慣,可後來越來越多的這種情況出現,我並沒有習慣。不,也許是習慣了,我習慣了把這些事全部丟在心里,平日里堅決不去踫它。有事的時候還不覺得,每當夜深獨眠的時候,她們都會出現在我的夢里。」
頓了頓,轉身看著呆愣住的半冬,笑的淒然。「以前為了他,我可以強迫自己做,可以強迫自己下手,可以強迫自己習慣。可這天已經榻了,沒有再撐著的必要了。」
「我也可以解月兌了。」
半冬這會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將手中的信隨意丟在桌子上,幾步走到她的身邊,只低著頭哭。她伸手環住半冬的身軀,五指瘦如柴,明明那樣孱弱的一個人,卻還在安慰別人。等半冬情緒稍穩之後,再次開口。
「好半冬,我這一生,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現在,你讓我任性一次罷,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好不好?讓我為自己活一次,幾天也好,幾年也好,就當是我偷來的,讓我為自己活一次。」
半冬含淚答應,剛想說些什麼,她突然就開始猛的咳嗽了起來,一聲接一聲,背脊都咳彎了,身軀不停的顫抖,臉色也開始變得潮紅起來。半冬連忙扶著她輕拍她的背部。這咳嗽來得急去的也急,幾吸之後就消失了。
可半冬卻放不下一點心,都開始有窒息的感覺了。
剛才,娘娘的帕子里分明有血跡!
突然間渾身都涼透了,麻木的拍著她的後背。恍然後回神,掙扎過後變成了堅定。扶著她在位置上坐好,然後笑著道︰「奴婢去小廚房看藥好了沒,娘娘先在這休息一番,奴婢一會就回來。」
得到點頭後,轉身跑了出去。
半冬這明顯是要做什麼,阿團頓了頓,跟了上去。
半冬去了另外一處小側殿,直接奔向一個鎖好的衣櫃。打開後,阿團眸子忽的睜大,這些衣服全是她這幾年一針一線繡的衣服,都是給兩個孩子的!每每看到半冬把衣服收好,以為都送出去了,原來都在這?!
怪不得,母子生份到了這地步,原來根本就不知道。
半冬把衣服全部拿了出來,用了幾個包袱才包好,然後直接對著旁邊的宮女吩咐道︰「把這些衣服全部都給太子殿下送去,告訴太子殿下,這些都是娘娘親手做的!如果太子殿下情緒激動,你告訴他,就說皇後娘娘現在情緒不穩,請他明日再來。」
「如果太子殿下不為所動……」
頓了頓,還紅著的眼眶又蒙上了霧氣。
「如果太子殿下不為所動,你就告訴他,說娘娘……沒多少日子了。」
「求太子殿下看在娘娘十月懷胎把他生下來的份上,哪怕是裝的,明日也務必來看看。」
能跟著無憂宮伺候的人,那都是絕對對皇後娘娘忠心耿耿的,听到半冬如此說,那幾名宮女也馬上紅了眼楮,不停的問到底是怎麼了,娘娘不是好好的麼?!半冬這會真的無心解釋,卻也知她們是真的關心娘娘。
只讓人先把這事辦好了,晚間再跟她們細說。宮女們應了,忙忙抱著那幾個包袱跑了出去。
阿團徒然的站在一邊,心里的思緒翻涌。以一個旁觀人來評價,覺得她,過于不幸了。
明明是至真至純的性子,卻偏生投在了公侯之家,更是一出生就注定了日後會飛入帝皇家。從小就被皇後悉心教導,外表學的很好,心里的想法卻從未改變,不然也不會因為弄死一個本就想害她的人而幾個月不得安眠。
太子哥哥是她的天,是她的所有,她可以為了他忽視自己原本的性子,可以逼自己殘忍。可終有一天,這天卻塌了。
最想要過的平靜日子,居然是以斷情,離家,棄子換來的,而且,還是在這深宮中,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自由。可她真的平靜嗎?這平靜是她心里想要的,可也有太多的不甘和舍不得,所以會生生把自己慪出了血,身子也近油盡燈枯。
這樁金玉良緣,到底是誰是對,對兩人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呢。
日後,自己也會和她一般麼?
半冬在原地呆了一會,然後又去了小廚房端了藥回側殿,在門口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臉上有些血色,看著精神點兒,生呼吸了一口氣才輕聲進去。阿團落後幾步飄在了後面,還沒進去,就听到藥碗砸在地上的聲音。
「娘娘!」
阿團連忙飄了進去,然後就看到她嘴角不停的冒出鮮血,整個人頹然的倒在椅子上,生無可戀的模樣,手邊正是打開的信。半冬幾步就沖了過來,喚了幾聲她不理,半冬急了,馬上要出去找人。
剛踏出一步就被她拽住了手腕。
「娘娘,您到底是怎麼了?!」
一邊焦急的詢問,一邊顫抖著手拿帕子給她擦嘴邊的血跡。
她抬頭看向半冬,雙眸一片死寂。「半冬,我連苟延殘喘都不能了……」
自己不過離去半刻鐘,中間也沒有任何人進來過,肯定是這信出毛病了!半冬此時也顧不得禮節了,奪過了她手里的信,直接就看了起來。快速的把手里的信紙看完,看著後面的畫像,整個人不停的發抖。
「二,二姑娘怎麼能,她怎麼能這麼做!」
聲音淒厲,當真恨到了極點!
半冬知道皇上是娘娘最大的心病,只一個寵妃就逼得娘娘閉宮門不出,這,這居然還和二姑娘有個苟且!嫌髒一般猛得把手里的紙丟開,忙拉著她的手勸道︰「娘娘萬不可中了那賤人的計!這事不是真的您不要!」
當務之急先安慰好娘娘再說!
她回神笑了笑,眸子還是一片死寂。
「這當然不是真的。」
「他從來都不屑說謊,也未曾對許心瑤表露出半分的興趣,如果這事是真的,他一定早就告訴我了,斷然不會瞞我,更不會由著龍種讓許心瑤養大。」
「那,那娘娘您是氣家里了?這也不關您的事阿,是二老爺自己不著調,二房做的錯事,娘娘為什麼要為二房承擔呢?為了二老爺那種混賬不值得!娘娘快點放寬心,奴婢讓人傳太醫來好好看看!」
半冬雖是許家的家生子,可跟著娘娘這麼多年,見識還是長了幾分,當然知道這事很棘手,不然家里也不會通過太子的手給娘娘傳信了。可那又如何?自己的主子是娘娘,反正老子娘都已經去了,自己只認娘娘!
若許家和娘娘選一個,必然是娘娘!
再說了,本就是二房的事,大房只是被牽連的!沒官也好,沒錢也行,總之大房不會死的就是!憑什麼娘娘要為二房做的事喪命!
她回頭,看向了陽光正好的午後,嘴角似笑非笑,滿滿的苦澀和自嘲。「不是這樣的,二房這事只是個開頭。她們是為了我這個位置,如果我不讓出來,許家這次被發落了,下次還有別人,下次,說不定就是孩子了……」
因為看的太過明白,所以清醒。
「沒有活的廢後,他也不可能廢了我。」
半冬心髒猛的被攥緊,連呼吸都幾乎快要停滯了。所以,這短短幾句話,就確定娘娘必須要死的結局了?!猛的搖頭,「不是這樣的,娘娘您怎麼能這樣想呢?!這次您讓了,她們也不會止步的!太子殿下一樣不會安穩的!您現在當務之急是振作起來,好好收拾那群狐媚子!」
她笑了笑,無比篤定。
「我死了,他才會更好的護著我的孩子。他欠我的,都會還到我孩子身上。只要他願意,只要他一直記得,就沒人能傷到我的孩子。」
起身,臉上揚著的是輕松愜意的笑容。拉著哭的不停的半冬,心情還算不錯的勸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你們的後路,讓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的,不用太擔心。」伺候這麼多年,半冬第一次失禮。
猛的揮手打斷。
「奴婢不會走的!」
「奴婢陪您,您去哪奴婢就去哪,去下面奴婢也伺候您!娘娘你別想一個人走!」
知道半冬說的不是假話,她笑了笑卻沒應。眼楮一轉突然想到了什麼,頗有些興致的說道︰「你去把樹下埋的酒都挖出來了吧,也埋了幾年了,咱們兩好好品品。」半冬第一時間習慣性的張口就想拒絕,娘娘身子不好呢。
然後眨眼快速回神,低頭應了,起身出去了。
反正,以後也沒機會喝了。
幾壇子酒,主僕兩一邊憶往常一邊一直喝到了暮□□臨。半冬神色已經不清明,只拉著她的手跟她表忠心,說自己一定會跟著她走,不管去她都跟著!她笑著應了,然後吩咐別的宮女把她抬去房間休息,今晚也不用她守夜了。
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坐在側殿中。
垂眸想了一會突然笑了,起身去了後面,阿團自然跟了。她從衣櫃找出一件大紅明裳,鮮艷的像血一昂,張揚似火。換好衣服好,又坐在銅鏡前細細描繪妝容。再起身時,明媚的好似夏日里的艷陽。
美的讓人不敢直視。
又回身到酒桌前坐定,取了兩只酒杯都倒滿了酒,然後舉起一杯對向了空無一人的對面,嘴邊是二八少女時期的甜笑。
「太子哥哥。」
「從我一懂事起,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生,都是圍繞著你在轉。可我沒有怨恨,我甘之如飴。明知道是深淵,我還是迫不及待的往下跳,哪怕可能會粉身碎骨。可是我好像高估自己了,還沒有粉身碎骨,我就不想再繼續了。」
羞澀的彎頸,自顧自的笑著。
「我還愛你,可我真的不願意回去了,我們本也回不到從前了。哪怕你再好,我也過不去心里這道坎了。如若現在回去,我又會變得貪心,或許還可能會怨恨你,或許,為了固寵,我會變得與那些妃子無異。」
「太子哥哥,我不想變成那樣,變成看一眼都覺得髒的人。」
「我遷就了你這麼多次,這次換你遷就我一次好不好?」
將手中的酒杯再次舉高了一點,目光怔然又緊緊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對面。
「我愛你,我卻不願意再見到你。」
「若有來生,只願我投生尋常農戶人間,山間河里過一輩子,而你,依舊做你的帝皇,我們,再也不見。」
閉眼,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一滴眼淚也無。
太子從就開始坐立不安,甚至在太傅面前都失了穩重,听課也不認真。好容易熬到了晚上,晚膳也只是胡亂用了幾口就罷了筷子,一直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幾次想沖到外面又生生停住了腳步。
半冬姑姑說了,要明天再去見母後!
心里好多話想問母後,既然在意自己和弟弟,為什麼這幾天這麼冷淡,甚至狠下心一次都不見弟弟?!可那些衣服是母後一針一線繡的,春裳冬裝都有。既然這麼關心,為什麼不肯,不肯告訴我呢……
忍了許久也忍不住,偷偷去殿下瞧一眼好了,不讓母後知道就好了……終于做了決定,甚至是有些雀躍的往無憂宮趕,心情異常的飛揚,原來,母後還是在意自己和弟弟的!可才到半路,就遇到了一群匆忙慌張的宮人。
「怎麼了?」
那群人一看是太子,連忙下跪請安,然後回話。
「太子殿下,無憂宮,無憂宮起火了!」
太子身軀猛的一陣,然後遙望無憂宮的方向,黑夜中隱隱有紅色的火光!悴不及防的一個撲咧,然後忙忙的甩開太監扶上來的手,直直對著無憂宮狂奔了!母後!你還沒給我和弟弟一個解釋,我不準你出事!
從來穩重謙和的太子殿下,哭的像個孩子。
半冬被人猛的從床鋪中拉起來的時候還有不滿,酒意還存在腦中,突突的刺痛。可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不知道哪里傳來的濃煙燻的人喉嚨疼!泛著酒意模糊看去,然後眼楮猛的睜大,那是側殿的方向!
「皇後娘娘!」
阿團飄在半空中,看著她冷靜的將衣服都找了出來圍著自己丟在了地上周圍,然後將剩下的酒全部都倒在了上面,然後火折子一丟,沒有絲毫的猶豫。火舌燃起來的那一刻,她笑的好美,用生命在笑的美。
阿團看著她怔怔的落淚,也不知道為何會落淚,不知道是為她,還是為自己重新走上了她的老路。再抬頭時,兩人的視線居然交匯了!阿團一頓,不由得出聲︰「你看到我了?」說完就捂著自己嘴,居然也能!
她似也被驚到了,歪著頭,「你看起來比我小些,可是長的一模一樣,你是我的誰?」
阿團恍然,「我是你的下輩子。」
人之將死對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接受的很快,點頭,然後突然問道。
「你也愛上他了是嗎?」。
阿團點頭,看著火舌已經蔓延到了她的衣裙,和濃烈的衣裳融合在了一起,她卻不閃不避,似毫無所覺。看到阿團點頭,她苦笑,最後也只囑咐了一句。「記住我的下場,不要像我這般傻了。」
看到她被火舌吞噬,看到她痛苦的倒地,到底不忍再看,一使勁就飄上了房頂。
殿外圍滿了人,不停的太監宮女都在打水滅火,半冬哭的滿臉倉皇被幾個宮女死死的拉著不讓她靠近,而太子,他已經暈了。衣服也出現了拉扯的痕跡,臉上也還有殘淚,旁邊有太監的扶著,可能是被打暈了。
半冬可以攔,太子也可以裝著膽子打暈,卻沒人敢攔吳桐。
上次看到他,他雖然身形有些消瘦,但總體看起來還好。可現在的他,瘦到顴骨都可見,整個人已經快月兌形了,若非一身的氣勢,真的不像一個正當壯年的帝皇,火光的照射下,甚至都見到雙鬢間的幾許白發。
江萬里和眾人根本攔不住他,一個飛身他就進了大火之中。
阿團看到他不顧一切跑進了火中,甚至被掉落的燃燒物踫到也不顧及,一路沖了進去,滿目的惶恐。然後,看到早已沒有聲息已經被火舌燒的漆黑的她……眼里什麼都沒了,惶恐,不安,甚至是生機都褪去了,只剩死寂。
然後麻木的被後面緊隨而來的江萬里給生生的拖了出去。
阿團看著他有如深淵一般無盡的雙眸死死的盯著她的方向,很想問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轉念一想,若是她知道你為了她如此的不顧一切,想必,也是開心的……
阿團是被痛醒的,很痛很痛。渾身無力,掙扎的睜眼就看到一名太醫正拿著針刺自己的手!那太醫看到阿團睜眼,眼楮一下就亮了,「醒了醒了!」因為激動,手里一個用力,刺的更深,阿團直接痛呼出了聲。
「疼。」
一出聲,喉嚨就干的生疼。
太醫還未回神,執針的手就被人一下子拽開,然後還扎在阿團手上的針也被快速的拔了下去。阿團抬眼看去,是太子哥哥。他看起來和剛才的他有點像,平時從來都不露聲色的雙眸也染上了惶恐。
提著正要下跪請罪的太醫,沉聲道︰「把脈!」
太醫連忙起身,口頭告罪了兩聲,然後在阿團手腕搭上白布後診脈,細細診了許久之後才松了口氣道︰「三姑娘身子並不大礙,只是兩日未曾進食水,所以身子有些虛弱,這會先給三姑娘準備易克化的食物為上。」
看了五年,這邊昏睡了兩天?
半冬一直在旁邊候著,听到太醫的話連聲應道。
「小廚房一直溫著粥呢,我這就去端!」
半冬一陣風的跑了出去,一直等在一旁的陳氏大老爺許瀟然這會也顧不上吳桐的身份,紛紛擠了上來,三人都紅了眼楮,陳氏直接哭了出來。「你這孩子,怎麼好好的一睡就不醒了,生生睡了兩天,你這是要我的命呢!」
阿團張口想要安慰陳氏,可一張口,喉嚨就干的生疼。
許瀟然一頓,連忙倒了一杯溫水喂阿團喝下了,這才舒服多了。無力的出聲︰「阿娘,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一邊安慰陳氏,眼神卻始終看向一旁沒有出聲的吳桐。
陳氏說了幾嘴就注意到了阿團的眼神,正巧半冬端著熱粥進來了,陳氏讓半冬放在桌子上,拉著所有人走了,把房間留給了兩人。
吳桐的眼神緊緊的鎖在阿團身上,兩步走進,然後猛的撲過來把阿團死死的抱住了,臉埋在阿團的脖子。他的很緊非常緊,連動一下都不行。阿團動了動眼楮,就感覺到脖子處一陣濕意。
太子哥哥哭了?
「我以為,我再一次失去你了……。」
聲音極近脆弱,幾乎不成聲不成調。
阿團怔怔的看著帳頂,思緒還停留在自焚的她身上。「太子哥哥,我看到她了,看到她在無憂宮的五年是怎麼過的。」抱著自己的太子哥哥身軀更加的僵硬,許久後慢慢松開自己,雙目無神。「你說什麼?」
阿團直視他的眼楮,像要看進他內心深處。
「她到死都愛你,只是不願再見你,不敢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