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南蔚再細細查探,就發現自己進入這具身體,實在也是太晚了些。
他倒不是覺得這毒多麼難解——他當初身為天命魔宗內一呼百應的尊者,又與同宗門那位喜好玩毒的枯木尊者相熟,偶爾也會突發奇想地去研究一些毒藥。這身體里的毒藥對他而言,簡直就是班門弄斧!
這種毒,連名稱當初南蔚都沒記住過,大約算不得什麼異乎尋常的奇毒。
他略一思忖,便知毒應當是下在了南蔚的母親體內,讓他母親還懷有身孕時,胎兒的身體和靈根就被一一破壞殆盡。
恐怕之所以大夫不曾道出實情,也是不想惹禍上身。
會對前身母親下這種毒的人,心思還真是不一般的歹毒,其目的南蔚估計,無非就是爭寵或是爭權,只不知下手之人究竟是前身父親的那位美妾,還是那幾位兄弟了。
美妾尚未轉正時地位不高,能不能取得這種毒藥都難說;
前身父親對其兄弟亦並非全心全意,也心存提防,未必能容許對方將手伸進自己的後院。
或者……是兩者結合起來,各取所需?
畢竟前身母親的那個家族,據說最是適合聯姻,時常都能誕下天賦出眾的孩子,她嫁進南蔚的父親,的確會讓一些人產生危機感,從而下手。
又或者……是另有隱情?
南蔚只稍微琢磨了一下,就將這些念頭拋在一旁。
現下最重要的,不是搞清楚這里面的枝枝蔓蔓,而是要解開身體里的毒。
他更加仔細地查探了一遍五髒六腑,甚至每一根最細微的血管經絡也沒有放過——最終他眉頭鎖得更緊了。
若是再早一年,哪怕是半年進入這身體,他都能想到許多種法子來解了此毒,不僅步驟簡單,所需藥材也極易獲得。
然而眼下,他盡管也能想到數個辦法,卻都要大費一番周章!
而最令他郁郁的,是自己所在的這具身體著實差勁到了極點,簡直就好似布匹存放日久,從里到外都已腐朽,踫一踫都要碎掉。
他現在不過多耗費了一點心力,便感到了一陣一陣的疲累涌上心頭,渾身都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南蔚︰……本尊一點也不困!
下一刻,南蔚就已經閉上了雙眼,沉沉睡了。
睡夢中,他好象又回到了萬年多以後,回到了他待了大半輩子的天命魔宗。
他孩提時就被師尊發現根骨不凡帶回宗門,一入宗門就激發了異象,在山門前便心生感應,惹來四周元氣涌動;
不過短短三年,他便從煉氣大圓滿輕而易舉跨過關隘,成了築基修士;
接下去每一次突破,都是如此順理成章,他甚至從未感受到辛苦過,就已經修至旁人只能仰望的明照還真。
宗門內的師長、摯友、門人、弟子都還在,唯有他一人選擇踏上渡劫這條誰都覺得毫無希望的道路。
但南蔚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哪怕是莫名其妙進入到了這個「南蔚」的身體里,取代了對方的身份,南蔚也不悔。
被丹桂喚醒的南蔚面無表情地坐起身,身後靠著一個大迎枕撐著,任由丹桂捧來水洗漱,又替他換了件衣服。
丹桂邊忙碌著,邊細細端詳他,輕聲道︰「少爺,是不是不滿意這身衣服?」
南蔚低頭睨了一眼,這是一件素面的圓領駝色錦袍,只是穿著有些空蕩蕩的,但滿不滿意也就那麼回事,他實話實說︰「沒有。」
丹桂憂心忡忡,卻像是壓根沒信他的話︰「少爺,我知道您最喜歡穿那件紅提花緞面夾衫,但今日您是要去見,若是穿得太顯眼了,您只怕又會被……」
「她算哪門子的!」丹桂還未說完,就被剛進門的言嬤嬤打斷了,她打量了一下南蔚,嘆道,「我們大哥兒又瘦了些,不過丹桂確是在為你考量,待大哥兒回來,再換那身便是,不必為此著惱,也免得氣壞了身子。」
南蔚︰……本尊沒氣!本尊只是後悔了!
與其莫名其妙就被塞進這具破敗的身體里,他還不如提前物色個好些的身體呢!
他知道自己再說沒生氣面前這二人恐怕也不會信,但他不過是覺得沒睡夠,才會顯得不大……愉悅。
在天命魔宗里頭,南蔚哪一日不是睡覺睡到自然醒,便是宗內師長,也沒有一個敢于在他正睡覺的當口去喚醒他。
可惜的是,南蔚雖然很想一拂袖便將擾人清夢的家伙給甩出去……
他垂眸瞅了眼跟雞爪子似的小手……
南蔚默默打消了這個念頭。
「走吧。」言嬤嬤見他穿戴穩妥,就將他一把抱了起來。
南蔚︰……放肆!本尊有腳!
在辛苦與魔宗尊者的尊嚴之間徘徊了片刻,南蔚牢牢將言嬤嬤攬住,乖乖任由她抱著自己,穿過了老長的一段路,進入到一座富麗堂皇的院子里。
這院子里頭花樹十分繁茂——眼下分明是秋日,南蔚自己那小院子里頭早已是秋意蕭瑟,滿目枯枝,但這座院子里面不僅盛開著滿叢滿叢的大臉盤的菊花,更有好些奇花異草爭奇斗妍,張目望去,還似有仙霧繚繞,鼻端也能聞見瑞香重重。
可見此間主人,在這座府邸里的地位,跟自己不可同日而語。
「蔚少爺到了。」
南蔚不動聲色往那打門的丫鬟看了一眼。
這丫鬟也端的是花容月貌,與丹桂相比毫不遜色,可見如今靈橋尚未斷絕時,大羅靈界元氣何等充足,便是一介凡人也能輕而易舉地有張好樣貌。
只不過隨著言嬤嬤將南蔚抱入堂內,前一刻還熱熱鬧鬧的地方便霎時安靜了下來。
端坐在上頭的婦人也生得極美,一雙琉璃般的眼眸冷冷地往南蔚瞧了過來,眸光跟冰凌子似的,恨不得將人從頭到腳給凍壞,大約此人就是前身記憶里那個由妾室扶正的當家主母吳氏了。
南蔚並沒有像前身那般從言嬤嬤身上下去,只脆聲道︰「見過太太,蔚哥兒給太太問好了。」
此話一出,那婦人眉頭一皺,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坐吧。」
按照府里的慣例,每日所有子弟都要聚集在主母的院子里向她問安,又由主母降尊屈貴地一道用飯。只不過南蔚的身體實在太差,由他父親發話,他只需要每旬過來一次。
在記憶里找出這件事的時候,南蔚悄悄松了口氣。
這個身體已經足夠差了,若是睡眠再一不足,心情再一不好,那豈非雪上加霜……
不過在看到由丫鬟端到面前的各色早飯,南蔚卻微微張大了眼。
碧山粳米,玉芽山茶,陽炎青芝……
萬年多前大家族里的一頓早飯,竟比他這個天命魔宗尊者還要奢侈得多!
吳氏身邊一左一右各倚著一個小孩子,一個大約就是那只比南蔚小一歲的火靈根天才南將,另一個應該是南將的胞弟,如今才只有四歲的南斐。
南斐這時正轉著那雙黑漆漆的大眼楮,一下子就瞟見了南蔚那副目不轉楮的樣子。
他眼里迅疾閃過一絲狡黠,大聲道︰「母親,南蔚他嘴饞了!」
南蔚冷不防被提到,接著就撞上了吳氏冰冷的目光,然後是吳氏同樣冰冷的話語︰「言嬤嬤,蔚哥兒的教養我是何等信任你,你怎麼能讓蔚哥兒做出這等模樣,教別人看著,還不以為我苛刻著他了?芝草,把蔚哥兒面前的東西端下去。」
言嬤嬤見南蔚的目光似乎要追著那些早飯離開,心中酸楚,手上稍一用力,按了南蔚一下,又拿起將將換到南蔚面前的一碗菜粥,細細地喂給他吃。
南斐樂滋滋地邊吃早飯邊看南蔚被喂食,目光又閃動起來︰「母親,我比南蔚年幼,可是我都能自己吃飯啦!」
吳氏也笑眯眯地道︰「你身子健壯,不像蔚哥兒體弱多病,總是要特殊些的。」
一頓早飯吃下來,南蔚被擠兌了好幾次,被冷言冷語圍攻了好幾次。
只吃得他一張臉臉色愈加難看,忽青忽白,瞧著仿佛病又加重了幾分。
待言嬤嬤再將他抱回去時,丹桂才垂淚道︰「對少爺這麼丁點孩童也不肯……」
言嬤嬤又打斷了她︰「說了莫要叫她,我們只有一個。」
丹桂訥訥改口︰「嬤嬤教訓的是,那吳氏當真可惡,始終不肯放過少爺。明知道大夫說我們少爺心思敏感,少爺的病又最是不能消耗心力,卻偏偏讓斐少爺一個勁的針對少爺,那斐少爺也沒個弟弟的樣子……」
言嬤嬤嘆道︰「他們終究勢大,南將乃是單靈根,又已是板上釘釘的仙宗弟子,南斐天賦亦是不差,他們哪里會有什麼顧忌,只苦了大哥兒,若是還在……」
丹桂見南蔚臉色還是忽青忽白,連忙道︰「嬤嬤,少爺是不是不舒服?」
言嬤嬤也早就注意到南蔚的異狀︰「大哥兒,若是哪里不舒服就跟嬤嬤說!」
南蔚道︰「……我想睡覺。」
待到紗帳被放下,南蔚獨自一人躺在了里頭,他唇邊才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
都是一幫蠢材,碧山粳米玉芽山茶等物雖然珍貴,對他體內的毒卻有加成效用,他反而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