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有些暗,南蔚迷迷瞪瞪抱著被子坐在床上,任由言嬤嬤替他穿衣服。
他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卻死活想不起來到底是啥。
「嬤嬤。」南蔚叫道。
言嬤嬤應了一聲︰「大哥兒是想換身衣裳麼?」
南蔚道︰「我忽然想起來,你說東西都湊齊了,銀子夠麼?」算上那次敲詐來的三百兩,哪怕如今靈物並不多麼稀罕,卻也未必能買下全部所需吧?
言嬤嬤慈愛地看著他︰「大哥兒放心,雖然離開得倉促,也不是沒替你留下後路的。從前我覺得不需要動用,但這回可是事關大哥兒終身的大事,有些錢,該花就得花。大哥兒也不必替嬤嬤省,這些開銷嬤嬤總是拿得出來的。」
南蔚懂了。
之前沒有「娘親」和「白胡子爺爺」露面,他身無靈根,言嬤嬤只需保證他活下去,真要動了底牌,反而可能懷璧其罪,倒不如相安無事。
如今他有了「師承」,有了修煉的希望,言嬤嬤自然會替他打點周全,便是要動用底牌,對言嬤嬤而言,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可他還是沒想起自己忽略了什麼。
這感覺就跟腦門上懸著一塊石頭,不知何時會砸將下來一般,實在討厭。
南蔚板起了一張小臉,出門打拳。
他才推出第一拳,南衡果然就出現在了他身後,如出一轍地也推出了第一拳。
一時間,小小的院子一角,便只有兩個小孩子呼呼的拳風。
待打完了拳,南蔚扭頭︰「你來啦!」
南衡微微一笑︰「是啊,我來了。」
南蔚瞅了眼天色︰「早飯呢?」
南衡瞥了眼一旁的食盒︰「帶來了。」但他沒把食盒打開,而是盯住南蔚,兩眼閃閃發光,「蔚弟弟,我是不是算話?」
南蔚想了想︰「是。」
除非是特殊情況,每日南衡都會來送飯,準時準點,的確是個守諾的小子。
南衡道︰「那蔚弟弟也要算話哦。」
南蔚微微張大眼︰「我說什麼了嗎?」。
南衡笑得兩眼都眯成了兩彎月牙︰「嗯,昨天晚上,你答應要給我。」
南蔚︰「……」
他仿佛听到腦中有一根弦啪的一聲崩斷了。
他總算想起來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麼——昨日夜間,趁著自己迷迷瞪瞪打瞌睡,南衡讓自己答應下來要送他!
南衡見他不語,眉頭都皺了起來,立即擺出一臉憂郁︰「蔚弟弟原來只是隨口一說,並未真想送我禮物麼……」
南蔚看了看食盒,再看了看他,言不由衷地道︰「當然不是!」
南衡還是憂郁地瞅著他︰「可蔚弟弟看起來壓根不曾準備。」
南蔚義正詞嚴地道︰「因為我十分看重這件事!要送給你的,自然不能跟旁人相比,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準備!」
南衡馬上就笑了,一張臉都仿似放起光來︰「那可說好啦,蔚弟弟的禮物,我太期待了!」
南蔚︰「呵呵。」
因為答應了這麼一件事,早飯南蔚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平日里再美味不過的吃食,都仿佛有了味同嚼蠟的效果。
一頓食不知味的早飯用畢,再看到一旁始終笑眯眯心情愉悅的南衡,南蔚只覺得牙齒癢癢的。
——好想揍扁他!
沒事過什麼生辰啊,收到本尊的祝願還不識趣,竟敢要本尊送他禮物!
回想起萬年之後在天命魔宗內,便是其他三位尊者生辰,他也不過是去送上一句祝願,再由徒弟呈上千篇一律的禮物……
南蔚繼續板著一張小臉揮別了南衡,進了屋。
丹桂嚇了一跳︰「少爺,是不是今日穿的衣裳不合心意?」
南蔚道︰「沒有。」
丹桂又道︰「那是不是餓了,我這就去領早飯。」
南蔚道︰「不餓。」
「……」丹桂下意識地想要求助,但言嬤嬤這時也不在院內。她想了想,遲疑地道︰「少爺,要不我哭一哭?」
南蔚正要答︰「不必。」緊接著就回過神來,睨了她一眼,「哭。」
丹桂揪緊了帕子,眼淚慢慢涌上眼眶,然後啪嗒的輕響之後,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和下巴,滴落在了帕子上。
她哭起來淚珠並不是特別多,但一部分掛在長長的睫毛上,一部分洇濕了帕子的一角。
南蔚定定看著,美人兒梨花帶雨的景致他向來都覺得很好看,沒想到今日卻完全無法抵消內心的郁郁。
于是言嬤嬤回來的時候,就見到南蔚依然板著小臉,目不轉楮地盯著丹桂,而丹桂一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臉頰上都已沒了淚水,卻還在努力哭泣。
「這是怎麼了?」
言嬤嬤瞪了眼丹桂,「莫不是你惹到了少爺?」
南蔚道︰「不關丹桂的事。」
言嬤嬤沖丹桂使了個眼色,丹桂忙不迭地逃離了這間屋子。
言嬤嬤將南蔚抱起來,慈愛地拍了拍︰「大哥兒可是遇到了什麼不爽快的事情?不如說給嬤嬤听听。方才跟南衡少爺不是有說有笑歡歡喜喜的嗎,怎的一會子功夫,就生起氣來?」
南蔚無奈︰「我不是生氣。」
言嬤嬤哪里︰「不是生氣怎麼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瞧你這小臉板的,可不是連丹桂都嚇壞了?」
南蔚回憶了一下鏡子里的自己,其實他不生氣臉目前也是圓鼓鼓的……
言嬤嬤又道︰「說給嬤嬤听吧,不管是遇到了什麼事。嬤嬤知曉你有大能授業,但事情嘛,多一個人一塊想,總有想通的時候。」
南蔚道︰「我只是有些苦惱。」
到此時,他已經將在天命魔宗時所有他記得起的人過生辰時的光景都想了一遍。
可不管是哪一個人,他都沒降尊屈貴的親自思考過給他們送什麼禮物。
若是那個孽徒在就好了……
這還是第一次,南蔚非常難得地想念起凡事都處理周全、滴水不漏的徒弟。
言嬤嬤道︰「因為何事苦惱?」
南蔚道︰「昨日是南衡的生辰,我答應他要送他,可我不知該送什麼。」
言嬤嬤失笑︰「原來是因為這件事!簡單!沒什麼好犯愁的!」
南蔚不高興地看了眼她︰本尊活到渡劫都沒做過的事,哪里簡單了!
言嬤嬤只當他年紀小害臊了,揉了揉小孩子的腦袋︰「這送人禮物,其實並不一定非得送多好的東西,心意才是最緊要的。只要我們大哥兒的心意到了,南衡少爺只會歡喜,難道他還會嫌棄你的禮物不成?」
南蔚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
可他從前生辰的時候收賀禮,除非是特別需要和特別稀罕的,其他的他可一概都看不上,全數交給徒弟處理。
言嬤嬤道︰「那是自然,但這里面也是因人而異。你和南衡少爺兩個人本就要好,若是換了南斐,你便是送上一整個南府,只怕他都不會歡喜。若是給一般人送禮,那當然要選別人喜歡的,需要的,難得一見的。」
南蔚恍然大悟︰原來那時他看不上,不過是因為送禮的都跟他不要好……
有了言嬤嬤一句話,南蔚已經想好了要送南衡什麼。
他找出了紙筆,趴在上面開始寫寫畫畫。
待晚上南衡從窗子跳進來的時候,就瞧見南蔚笑眯眯地坐在榻上,靠著一個大迎枕,手里拿著不知什麼東西,似乎正等著自己。
南衡眼前一亮,期待地走道︰「蔚弟弟,禮物可是已經備好啦?」
南蔚道︰「嗯,備好了。」
南衡道︰「是什麼?」
南蔚不滿道︰「若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難道你就不要麼?」
南衡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只要是蔚弟弟送給我的東西,我都要!」
南蔚這才滿意︰「給你!」
見他抬手將手里束成一卷的東西遞過來,南衡趕緊接在手中。
「我可以打開看嗎?」。他問。
南蔚簡直莫名其妙︰「送給你便是你的了,問我作甚?」
南衡嗯了一聲,翼翼地將這卷東西打開來。
他看了一會,驚訝道︰「拳譜?」
南蔚道︰「我瞧你似乎很喜歡我打的拳法,便畫了拳譜給你。」
南衡又吃了一驚︰「你畫的?你親手畫的?」
南蔚理所當然道︰「是啊。」
這是萬年之後的拳譜,是他早上打的那套拳法的完整版本,這世間尚無第二個人會,自然只有他親手繪制。
可南衡怎麼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南蔚十分不能理解。
「喂!」他從榻上跳了下來,裹在厚厚的衣服里便有些像是一顆球,艱難地移動到了南衡身邊,「你哭什麼?」
又不是每個美人都適合哭泣的!
丹桂梨花帶雨的模樣確好看,但南衡嘛……這小子還是笑的時候好看些!
南衡道︰「我沒有哭。」
南蔚不信︰「你眼楮都紅了,還說沒哭?」
南衡道︰「我是太歡喜了。」
南蔚還想說什麼,眼前卻猛地黑了下來,卻是被南衡整個兒給抱住了。
男孩子有點哽咽的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蔚弟弟,我喜歡你的禮物,太喜歡了,謝謝你,我真的很歡喜……」
南蔚有點發愣,過了一會才想到︰罷了,看你這小子如此好看的份上,本尊讓你抱一會子也不值當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