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蔚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承川支脈的掌座真人。
他須發皆白,卻並無什麼光澤,反而隱隱好似有一層灰霧浮于其上。
他神情慈和,眼含笑意,但渾濁的雙目和滿是褶皺的面皮令人覺得他簡直並非一位修士,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垂暮老翁一般。
雖無人明言,但南蔚注意到,方才一窩蜂涌的弟子們之間那股子歡喜勁已是蕩然無存。
葉浮白在前面朗聲道︰「恭迎師父出關!」
所有弟子一起高喊道︰「恭迎掌座出關!」
仲平真人點了點頭︰「不必多禮,大家……該干嘛干嘛去吧,莫要圍著我這個老頭子了。不是再過些時日就是內門大比嗎,大家各自用功吧。」
隨著大部分弟子們一同離去,南蔚將魂識留了下來。
自打他晉入築基期以後,魂識已經離他曾經的神念又靠近了一步,如今完全能將其稱為「魂念」。
相較之前,現在南蔚魂念覆蓋的範圍更加廣闊,停留在體外的時間更加長久,甚至已經能短暫的化作實體,具備一定的攻擊力,他也可以修行一些相關的功法了。
在仲平真人身側,只有葉浮白與汪遠臻留了下來。
便是一貫言語刻薄、神色冷淡的汪遠臻,此時面對仲平真人都是滿目孺慕,眼中隱隱閃爍淚花。更不要提葉浮白了,這位美貌的師兄已是撲了,扶住仲平真人,哽咽道︰「師父,您,您失敗了,是不是……」
仲平真人慈愛地模了模他的頭頂︰「嗯,我沒能成功晉階,到底是卡在了這碎嬰化神的一道關卡上。你們二人也不必為我傷感,不知多少修士與我一般,都止步于此處,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里的一員罷了。」
「可是……可是……」這樣一來,我們承川的處境不就更加不妙了嗎,然而這番話只在心里打了個轉,葉浮白還是吞了。
但仲平真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天下之勢,興衰更替也是自然。本脈亦曾有過在南華宗輝煌無比的時候,亦曾有過跌落到谷底的時候,如今也不過是又一次的暫時蟄伏。有你,有遠臻,有更多的出色弟子,哪怕此時已經到了泥濘之中,也未必不會有再一次沖天而起的機會。何必因此而做這等小兒女之態?」
葉浮白輕輕嗯了一聲,眼中悲傷之外仍是堆積上了重重憂慮。
汪遠臻倒是被仲平真人說服了︰「師父所言甚是,起起伏伏都是常態。只不過我們這些做弟子的,希望能替師父分憂罷了。說起出色弟子,我跟葉師弟倒是遇到了一個不錯的苗子。」
仲平真人眸中似有精光閃過,之前暮氣沉沉的樣子仿佛也一掃而光︰「是何人?唔,我出關來怎麼沒見著奎山?」
葉浮白只回答了第一個問題︰「是前幾年才進的一名弟子,叫做南蔚。」
汪遠臻卻一點也不客氣︰「魯奎山跟別脈勾結,在首座之爭開始以前,暗算了葉師弟,被殷師叔關了起來。」
仲平真人哦了一聲,無喜無怒︰「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也是常事。」然後他又道,「這個叫南蔚的孩子,果然不錯?」
葉浮白道︰「是。據說當日他在測試中,顯示靈根駁雜,潛質極差。但他如今卻已修煉至煉氣十一層,且靈元渾厚圓融,並無半分虛浮。我猜測,南蔚師弟大約是機緣極佳之人。不過,會讓我和汪師兄更加在意的,是他似乎天生就具備著極強的戰斗本能。此事我記得還是師父您當初說過,這樣的修士,只要永不放棄,遲早會走到他人之上。」
「原來如此。」仲平真人興趣盎然地道,「帶我去見見他吧。」
南蔚便把魂念收了回來,等著三人。
等仲平真人見到南蔚,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眉目益發慈和︰「果真是一個好孩子。」
南蔚行禮道︰「拜見掌座。」
仲平真人一拂袖將他托了起來,又將他招到身邊,細細詢問入宗之後的情況。
得知他以三靈根並且其他各脈都嫌棄不已的資質,入門數年已修煉至煉氣十一層,仲平真人連連點頭。
再從汪遠臻口中得知當日年末小比上南蔚明明取勝卻被孔勝羞辱,仲平真人平淡的面容也終于染上了一絲怒色︰「欺人太甚!」
汪遠臻道︰「可不是嗎,雖然南蔚可能的確資質不夠好,但也不是孔勝能胡亂評價的!」
仲平真人嘆氣道︰「這也怪我,若不是我無能為力,讓本脈每況愈下,何至于那區區孔勝都敢如此!」
葉浮白連忙道︰「師父千萬莫要這樣說,師父,本脈每一名弟子都視您如父,您一直在庇護著我們,關懷著我們!」
仲平真人也不糾纏在這個話題上,而是饒有興致地讓南蔚與葉浮白對戰一場,並仔仔細細地觀看起來。
待到兩人過了數招,仲平真人就叫了停,將他們招了回來︰「南蔚,你當真不錯,或許你在靈根上面的資質不算好,但你卻並非沒有其他天賦。」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鼓勵,「據我所知,這世上除了靈根之外,更有靈體一說。與靈根一般,靈體亦是天生,有諸如玉骨劍體、九竅靈體、通慧道體、通明斗體等等。你只怕不是那九竅靈體,就是那通明斗體,有這等非同一般的天賦在,便是五靈根又如何,便是靈根潛質再差又如何,也未必不能傲然于眾人之上!」
雖然對他所說的東西了然于胸,南蔚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一是因為葉浮白就在身邊,二是因為他也能感覺到仲平真人是發自內心地欲要為他樹立起信心來。
盡管有些多此一舉,但誰叫本尊偶爾也會心軟呢……
不過南蔚同樣能感覺到,仲平真人此次出關,是的的確確地油盡燈枯,壽不久矣。
他蒼老的面容上,隱隱已有死氣縈繞,印堂也晦暗無光。在南蔚看來,這位老者頂多能支撐一年,決計不可能有更多的時間,哪怕是有如延壽丹、返天丹這之類可以給修士增加壽命的丹藥,恐怕都無濟于事,因為仲平真人很可能已經服用過類似效果的丹藥。
而且到了現在,就算有能助其百分百突破化神的靈丹妙藥,同樣也是全無效用,因為現在仲平真人之所以還活著,已是靠透支自己的全部修為和精力,只能說撐一日便是一日了。
仲平真人這麼不妙的狀態,加上之前幾乎為全部弟子所見,可想而知,此刻南華宗的其他各脈定是已將此事模了個一清二楚。
這樣一來,承川支脈的處境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可能反而有所緩解。
因為其他各脈也懼怕一名元嬰大圓滿的修士玉石俱焚,但他們一定會在仲平真人死去之後卷土重來,對承川更不客氣。
心念電轉間,南蔚將承川目前的情況想得十分透徹。
與他有一般想法的還有仲平真人,他沉聲道︰「接下來,不論是內門大比,還是什麼較技或者任務,只要有足夠的好處,我讓你們都去給我盡全力地奪取,不必理會這里面是不是還有什麼玄機!又有哪些人心照不宣!而我……」他微微一笑,有些留戀地環顧四周,「也只有最後這段時間,能庇護你們了。」
葉浮白和汪遠臻都是全身一僵。
反而是南蔚朝仲平真人看了一眼,對上了老者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接下來,南蔚的指點者換成了仲平真人。不得不說,雖然仲平真人只是一介元嬰修士,一輩子都無法突破化神,遠遠無法與還真境相比。但在與他的接觸中,南蔚卻有不少收獲。曾經在一些東西上始終好似隔了一層的領悟,如今亦是豁然開朗。他琢磨著,大約還是因為魔修與玄門正道之間存在一些觀念上的差異。
殷廣士也十分積極地將內門大比的各種情形一一告知南蔚。
「本宗的內門大比,每逢五年舉行一次,分作煉氣期和築基期來進行。其中煉氣期拔得頭籌的,必然會得到一枚築基丹的獎勵,另外還有許多令人心動的獎賞,譬如法器,丹藥,符等等。築基期則會是更高一級的東西,亦有一枚化嬰丹的獎勵,更有幾乎能比得上寶器的高階法器,讓各脈的築基期弟子趨之若鶩。」
「除此之外,內門大比還有一項獎勵,也是弟子們最期待的,就是能不受限制地進入藏經樓內,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功法法訣。」
「內門大比共分作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便是將弟子們放入小洞天秘境之中,每人都被分予一塊銘牌,這銘牌能在瞬間將弟子傳送出秘境。因此,若是遇到自己抵擋不了的危險,便可激活銘牌離開。但在秘境中待的時間太短,就意味著不能通過內門大比第一階段試煉。只有堅持到最後的百人,能進入下一階段,捉對對決,分出勝負。」
「在秘境中,並非只有那些妖獸才是你的敵人,還有其他參加的弟子,同樣要小心注意。畢竟,自己堅持的同時,若將其他人逼出秘境,自然更為保險。」
轉眼間,內門大比的日期終于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