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壯漢看起來憨厚,心眼卻並不少,他拍了一下小胡子︰「別人說不定早有隊伍了。」
小胡子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看小兄弟人品這麼好,咱們又有同桌吃飯的緣分,我才忍不住——啊啊?你說什麼?」
南蔚重復了一遍︰「我說好啊。」
這小胡子長相本來挺一般,但方才那樣一笑倒是看得極順眼,南蔚便索性答應下來。同時他笑眯眯地看向南衡︰「這位兄台,不知有沒有也加入的意向?」
桌上頓時沉默下來。
四周的嘈雜仿佛也離他們越來越遠,氣息都似乎停止了流動,偌大的客棧大堂好像只剩下這偏僻一隅。
南衡恍若未聞,垂著眼一動不動地坐著。
小胡子和壯漢則都覺得很是尷尬,坐立不安,想說什麼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南蔚沒得到回答,拿筷子敲了敲南衡的胳膊︰「喂,听到我了嗎?」。
南衡猛地睜開眼,直直看了過來。
南蔚仍是笑眯眯的︰「兄台,我跟這兩位打算一起去探索那元嬰遺跡,你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同行?」
南衡深深地注視著他,眼中神情有些莫名。
但叫南蔚不高興的是,這里面有狐疑、有困惑,卻絕對沒有認出自己的部分——難不成,這位「裴」,真的不是南衡?但世事難道會這般巧合,此人的一切都帶著南衡的影子?包括這個裴姓?
最終南衡道︰「好。」
南蔚想了想,既然彼此將有一趟同行探索遺跡的機會,那他自然能搞清楚眼前這少年究竟是不是南衡。
這時飯菜終于送了上來,南蔚也就不再思考,而是專注地品嘗起食物來。
見他吃得津津有味,小胡子和壯漢看著飯菜吞了吞口水,小胡子道︰「小兄弟,跟你打個商量,我們哥幾個的菜還沒上,我們能不能先……」他喉嚨里又發出咕嚕的聲音。
南蔚沒抬頭︰「你們不行,他可以。」
南衡道︰「我?」
南蔚嗯了一聲。
小胡子就有點不服氣了︰「為什麼呀!我們兩個和他跟你都是萍水相逢,拼一張桌子的緣分,往後還有共同進退的緣分,吃點菜怎麼啦,又不是不還你——那,等下我們的菜來了,小兄弟,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听他 里啪啦說了一堆,南蔚終于停下筷子,抬眼睨了,只是視線微一停頓,又逡巡到南衡面上。
小胡子被看得莫名其妙︰「怎麼?」
南蔚眸光流轉,唇角勾起笑渦︰「但他比你們好看呀。」
小胡子︰「……」
南衡雙眼在南蔚的笑容上逗留了大約有三息的時長,然後他眉頭略蹙,繼續垂眸不語。
唉,南蔚心下嘆息。
若這小子當真是南衡,那這麼些年,他也就只剩下那張臉還能看,小時候的其他可愛之處竟是完全不復存在——回憶了一番南衡每次見著他都屁顛屁顛的樣子,南蔚有點惆悵。
就連剩下的菜肴都顯得味同嚼蠟,南蔚一推盤子︰「吃吧。」
小胡子愣住︰「你不是不給我們吃嗎?」。
南蔚懶洋洋托著下巴︰「此一時非彼一時。」
小胡子眉開眼笑,拉著壯漢就開始狼吞虎咽。
瞧著就是一副餓了許久的樣子,南蔚便問︰「你們這是去做了什麼,竟餓成這樣?」
小胡子嘴里還嚼著東西就答︰「要探索遺跡也得知己知彼呀,我們去打听了別的散修隊伍,又找了隊友,還親自去據說入口要開啟的地方看了看,還跟人打了一架,餓死我了!」
壯漢面上頓時露出無奈神色,朝南蔚低聲道︰「小兄弟,我叫莫博琛,他是黃以亮……」
可沒等他,小胡子又把話茬接了︰「我們是從一個地方出來的,想著一定能找到一家宗門加入。誰知道混到了現在,還是散修。這一次據說去探索遺跡的人,可以拿在遺跡里得到的寶物跟靈湖宗以物易物不說,還能換弟子名額,我們也想踫踫運氣。你看這次這麼多散修群聚太湖坊市,至少有一多半人都是沖著這來的。」
不然全大羅靈界那麼多遺跡秘境,也沒見幾個這般令散修趨之若鶩的。
從他的話里,南蔚體會到了身為散修的不易。只是一次可能換取宗門弟子名額的機會,就吸引來了如此眾多的散修,甚至不在乎是否靈湖宗將其視作墊腳石……
南蔚模了模下巴,那麼果斷棄南華宗而去的本尊,若是被這些散修知道真相,再知道他是三靈根,會不會覺得他不識好歹?
唉,可惜本尊真不覺得區區一介宗門有什麼了不得的。
但估計本尊的這一想法,定是高處不勝寒。
既然已經說好了要一同結伴探索,四個人自然要約好何時在哪里踫面、出發之類,還有莫黃二人還認識的幾個修士也要一起去,南蔚只說他姓南就住在這間客棧里,誰知南衡竟然也有樣學樣,只說他姓裴,連落腳處都沒有說明。
轉眼間,一輪圓月掛在天際,灑落滿地清輝,無數人群聚集在太湖坊市附近,期待地看向不遠處的太湖湖面。十五已至,預期中的元嬰遺跡即將開啟,每個人面上都帶了幾分迫不及待。
當然,里面沒包括有南蔚。
南蔚是在約定好的時間到達的此處,被小胡子眼尖地一把拉了。
但除了莫博琛和黃羽亮,其他人對南蔚的態度很冷淡。甚至里面有一名叫做文敏軒的修士,頗為不屑地睨了眼南蔚,用誰都能听見的嗓音道︰「又來一個拖後腿的。」
文敏軒旁邊的萬呂岩嘿嘿一笑,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南蔚的魂念卻知道了他正在與文敏軒傳音,說的內容是︰「敏軒你這就不懂了吧,這樣的小子正好能用來墊背,我們還該感謝黃羽亮那個傻子,輕而易舉就跳進坑里,還捎帶上好幾個人。」
南蔚眯了眯眼,沒有把這當一回事。
他雖然答應了黃羽亮的邀請,卻不表示他就真的會始終與這些人一同行動,到了必要的時候,有王大牛在手,南蔚可比其他任何人都有優勢。既然他沒打算信任這些人,這些人要怎麼看他他自然也無所謂,不過——若是這幾個人沒長眼楮非要撞過來,他也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一下天高地厚。
倒是隊伍里另一名修士魏武洋,卻用一種驚恐莫名的神色看了眼南蔚,還往遠處退了幾步。
南蔚便笑眯眯朝他看去一眼,得到了魏武洋嚇了一跳的反應。相比之下,魏武洋這般才不正常,只是南蔚也不清楚魏武洋究竟是為何如此。
南蔚還在人群里發現了幾個南華宗弟子的身影,里面大都是築基五重以上的弟子,其中有三名都是築基大圓滿,也有一名假丹。他們顯然也瞧見了南蔚,但卻擺出一副就像沒看到他的樣子。
大約他們也清楚,此時進入元嬰遺跡,不管是取得寶物也好,還是模清楚元嬰遺跡的情況也好,都比捉拿南蔚要更重要一些。
袖子里王大牛動了動,似乎想要探出腦袋來,被南蔚拍了回去。
雖然大多數人應該認不出探寶猴來,但南蔚也不打算去賭上那萬分之一的機會,自從進入太湖坊市以來,他幾乎都是將王大牛塞在袖子里——若非是須彌戒不能裝活物,南蔚覺得還是放在須彌戒里更保險。
南衡比他到的還要晚一些,身背長劍的少年在淡淡的夜色中仿佛能輕而易舉吸引來全部的注意,一路緩步行來,其他人甚至像是被震懾似的讓開了一條道,讓他得以順利來到莫博琛這邊。
站在兩人中間的黃羽亮忽然覺得有點涼,搓了搓胳膊,他正要跟莫博琛,注視著前方的眼楮卻猛地一亮︰「快看!」
幾乎所有人都往前方的湖面看去,圓月在太湖的水上投下了一輪皎潔的月影,但此時分明沒有丁點風,湖面上卻波光粼粼,月影隨著波紋一點一點地蕩漾著,變得越來越細碎。
最後只听得轟的一聲!
水中月影竟然破水而出,在月面上,仿佛又多了一輪圓月!
這圓月繼而蕩出一道又一道如月華般的光芒,隨著這光芒照在身上,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往月影處飛去!
而隨著南蔚越發接近那月影之處,視線中依稀出現了一座華美而難以捉模的半透明宮殿,就像是傳說中的月宮一般。
等南蔚進入到月影內以後,就發現那如月宮般美輪美奐的宮殿只是一個錯覺——或者說,是他目前所在之處曾經的樣子。但現在這里卻顯得十分破敗,殘垣斷壁處處不說,而且還積滿了灰塵,甚至在角落牽著蛛網。
「咳——呸!呸!」文敏軒嗆了一口灰塵,一臉不快。
黃羽亮則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這就是元嬰遺跡了嗎?我還是第一回進入元嬰大能的遺跡里,哪怕這次什麼都不能帶出去,也不虧了呀!」
文敏軒很不屑地打斷了他的話︰「這頂多是元嬰遺跡的外圍,我們根本還沒接觸到真正的遺跡,你這家伙真是沒有追求!」
黃羽亮對他的評價並不介意,反而開始找起人來,在見到南蔚和南衡後,他才露出笑容︰「南小兄弟,裴小兄弟,來來來,跟著我和博琛。」
南蔚看南衡,南衡已經邁步走,于是南蔚也跟了上去。
這次他跟南衡之間沒有隔上一個黃羽亮,南蔚十分滿意。
說來也巧,此處面積頗大,但似乎只有當時站在一處的眾人。接下來,誰也沒有再,而是沿著眼前這條布滿殘磚片瓦的道路往里行去。此地的空間也有些奇妙,在南蔚用魂念試探之後,就發現這里被下了某種特殊禁制,讓他的魂念無法穿過,只能局限在身周方圓大約兩三丈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景色終于一變,殘垣斷壁中竟然出現了一座看上去非常完整的宮殿。南蔚注意到,這宮殿有些像是進入遺跡時驚鴻一瞥中,那月宮虛影里的一個角落。
身旁南衡將背後長劍拔出,握在了手里。
南蔚用眼角余光觀察了一下這柄長劍,發現此劍至少也是一件寶器,雖然並無任何寶光爍爍,劍身上卻有股靈動犀利的氣息。可想而知,南衡在太一宗過得是真不錯。
就不知什麼時候他能實現承諾,替自己弄來寶器了。
南衡猛地停住腳步。
南蔚也與他一般無二,盯住前方的宮殿內部。
文敏軒等人已經一馬當先地走了,黃羽亮奇怪地問︰「怎麼不走了?」
南衡道︰「此處有些不對勁。」
南蔚見他說了話,才附和道︰「我也有一樣的感覺。」
黃羽亮盯了他一眼,眼神好象在說︰「你什麼時候都跟他感覺很一致。」
南蔚若無其事扭頭,眼前一亮︰「快看好戲!」
果然,當諸人沖入殿內的剎那,就見周遭忽然元氣翻涌,從宮殿里空曠處,竟出現了許多黑氣。這些黑氣靈活如蛇,紛紛往來人們身上纏繞而去!
雖然眾人躲避及時,但黑氣卻愈發濃郁,仿佛要將四周光線都遮蔽一般,倒是還在殿外的南蔚幾人絲毫未被波及。
要想往前,勢必要迎上更多黑氣,但退後,卻意味著不能再有寸進。
一時間,殿內諸人都有些舉棋不定。
只是黑氣強勢,又分明是要將他們逼出宮殿,眾人倉促間也沒有捉模透此黑氣究竟是何物。最終在一人不慎被擦到、從那處位置忽然仿佛鑽入什麼活物並極快地擴散開來、頃刻間此人渾身爆裂而死的情況下,其他人大驚失色地退出了宮殿。
而就在他們前腳剛離開,後腳殿內黑氣卻全無蹤跡,除了死去那名散修的殘肢斷臂尚橫陳在地,眼前的一切跟不久前毫無分別。
「現在該怎麼辦?」
沉默片刻後,有人問了出來。
莫博琛道︰「是否可以換一條路?」
萬呂岩譏誚道︰「想得倒美,你先給我找一條路出來?」
不錯,他們眼下並無他路,必須從此地經過。
黃羽亮道︰「方才你們一群人一同入內,才有許多黑霧出現,若是單獨進入,會不會好躲避一些?」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同意一試。
只是在由誰打頭陣上,又出現了分歧。
按理來說,應當由修為高的人進入,但修為最高的萬呂岩,卻擺明了沒有這般助人為樂的高尚情操,他自始至終沉著臉站在一旁,動也不動。加上其他幾人也指望他在後面相助,並不敢多做指責。
最後還是黃羽亮有點不耐煩地道︰「我來吧,我身法還成!」沒等莫博琛抓住他,他已經沖了進去。
當黃羽亮出現在殿內的剎那,那些如影隨形般的黑氣果然再度現身。
仍是朝著黃羽亮細細密密地糾纏上去,在南蔚眼中,黃羽亮身法的確不差,但要在這些黑氣傷到他以前通過此殿,卻也頗為勉強。最終黃羽亮不得不退了回來,擦了擦汗︰「難!」
「那若是兩人一組呢?」文敏軒忽然道,「由一人吸引黑氣,另一人通過。」
馬上他就招來了其他人的反對︰「你在說什麼呢,我們一同探索此地,又沒有誰是附庸的道理!」
文敏軒不懷好意地往南蔚這邊看來︰「我看那兩個小子就很合適嘛?他們年紀輕輕,修為能有多高,一個就給我,一個給呂岩,怎麼樣,這種分配合理吧?」
只有魏武洋想說什麼,卻猶豫了一下,最終並未開口。
其他人又不干了︰「你們有辦法了,那我們呢!」
萬呂岩冷哼一聲︰「辦法已經擺在眼前,你們早做決定便是。」話音剛落,他已抓住南蔚,竟是往殿內直沖而入。
然而當他準備手上使力丟出南蔚的時候,手中卻驀地一空。
其他人正因殿內出乎他們意料的情景而吃驚的時候,魏武洋怔忡道︰「果然是他……」
文敏軒听出他話里有話︰「你什麼意思?」他也擔心萬呂岩,他們早就結成了盟友,雖然在足夠的好處面前盟友算不得什麼,但此時顯然還不是分道揚鑣的時候。
魏武洋道︰「他是南華宗的叛徒,我親見他被四名築基追殺,他安然無恙,那四名築基死了三個……」
周圍眾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向殿內的少年。
只南衡有些若有所思,但眼底深處又藏著更深的困惑。
萬呂岩沒有听到他們的話,但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眼神益發陰沉,然後他果斷退出了宮殿。
南蔚並不在意萬呂岩的舉動,方才他若不想進來,也根本不會被萬呂岩抓住。只是對方竟在自己反過來弄死他以前就離開,南蔚深覺自己反應稍微慢了點。
而身邊黑氣南蔚已經判斷出其實就是此地禁制所幻化而成,要解決便是破開禁制。實際上,用那幾人想出的辦法來硬闖是根本行不通的。當然,破開禁制還有其他辦法,比如利用寶器之威強行破禁。他不懼禁制,但要替那些人破開禁制南蔚也不樂意,他現在猶豫的,是要不要替南衡把禁制破了,免得那小子最後來個以力破之。
只是沒等南蔚先破禁,那一邊南衡就動了。
南衡催動手中長劍,霎時便有紅色如火的流光從劍身上盈盈騰起。
下一刻,連劍光帶劍身,挾雷霆萬鈞之勢,沖入宮殿之內!
「寶器!」立即有識貨的散修驚叫出聲。
隨著這一聲之後,朝南衡看過來的目光就多了幾分貪婪。
大約誰也不曾想到,這一支隊伍里,竟然不僅有南華宗叛徒,還有一名身懷寶器的築基修士!
南蔚十分不滿︰南衡那小子到底哪只眼楮看到本尊撐不住了,竟敢直接用寶器之威強行破禁!
但既然有南衡這一劍擊出,南蔚便也順著南衡此劍的攻擊,恰到好處地在原本已經岌岌可危的禁制上補上一下,徹底解開了禁制。
當宮殿內黑氣煙消雲散的時候,南蔚飛快回到了南衡身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南衡道︰「你修為很不錯。」
南蔚︰「……」
本尊想听到的不是這句話!
或許是因為他們二人走在一起,再加上黃羽亮和莫博琛也來到跟前,方才還蠢蠢欲動的幾名散修都老實下來。
黃羽亮不住往南蔚看。
南蔚有點手癢,很想把那撇小胡子給扯下來︰「很好看?」
南衡眸光忽然一閃,他發現自己似乎下意識地想接話,但話到嘴邊卻說又說不出來。
黃羽亮只嘻嘻哈哈地笑︰「南小兄弟,看不出來啊,你原來是宗門弟子,真是了不得!」
南蔚方才本就一直留意著這邊,自然清楚他是從魏武洋那里得到的消息,他泰然自若地一笑︰「曾經是,現在不是了。」
黃羽亮道︰「說叛宗就叛宗,好氣魄!」
莫博琛扶額,拉開了黃羽亮,他真懷疑由得他繼續說下去,那少年會不會暴起——想也知道,宗門叛徒誰會樂意被人打听這種事!
若南蔚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會告訴他一句「你想多了」。他是真的不介意,離開南華宗甚至還有點天高任鳥飛的灑月兌感,何況還在此地重又遇到了南衡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