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咱們大姑娘,十里八鄉沒這樣標致的孩子。」
「有什麼用?一個!」!
這就是李深深此生听到的第一句話,此時,她被一個年過四旬的婦人略帶尷尬的抱在懷里,婦人強笑,細聲勸道,「俗話說的好,先開花後結果,一女一子,正湊個好字,這才是福氣呢。」
「行了,滿月酒吃得亂哄哄,鬧得我頭疼,抱她去大女乃女乃屋里消停些吧。」
天地良心,李深深一個剛滿月的女乃娃子,被人抱著沒哭沒鬧,已是乖巧至極,哪里說得上不消停!
李深深轉轉眼珠,想看清那刁鑽人的模樣,無奈眼前朦朦,竟看不清楚,不禁心下一沉,暗道︰難不成我這竟是瞎了嗎?
過了幾日,李深深方心驚肉跳的弄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她不知道自己是屬于重新投胎還—無—錯—小說是什麼,反正她就是這樣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清醒的時間並不長,除了那天說她「」的刁婆娘,她大部分醒著時都是在母親沈氏那里。
沈氏對她很不錯,起碼從沒說過她是「」的話,而且,對于「」的話,沈氏大概是心下不滿的。
譬如,沈氏與何恭商量,「咱們兒這已滿月了,不如給兒取個大名兒,上戶籍方便不說,親戚朋友的也有個正經稱呼,總不好總是兒兒的叫。」
何恭年方弱冠,樣貌不好不壞,身量不高不矮,簡而言之,這就是個路人甲相貌的路人甲。路人甲踱步逗了李深深一回,李深深賞臉的咧咧沒牙的嘴露出個笑模樣,何恭便笑的跟朵花一樣,對妻子道,「還是咱們丫頭生得是真好,前兒我去前頭三堂叔家,見著慎堂哥家的丫頭,麼長的那般黑,竟似塊炭。看咱丫頭,多白淨。」
沈氏笑嗔,「少說這些埋汰話,小孩子家哪有丑俊。」
「我就是看咱們丫頭好。」
「那是,老話都說,莊稼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相比于何恭路人甲的相貌,沈氏生的黛眉朱唇杏眸瓊鼻,清麗不俗,美貌出眾,此時眉眼一彎,水色盈然,已看得何恭眸光一深。
青年夫妻,感情正好。何恭又問起沈氏在家可好,絮絮叨叨的連午飯都問了個細致,沈氏耐心說了,服侍著何恭換了身新衫,兩人一道抱著女兒去何老娘院里請安。
何老娘見了自是滿臉笑意,只是那笑在沈氏身上便淡了些,及至李深深,臉色就轉為淡淡了。
何老娘這般模樣,沈氏臉上的笑也淡了,她微微垂下頭,一意哄著女兒,並不多話,只是听著何老娘與何恭細細的說家常。何恭還在念書以備功名,白天出去請教文章,中午就在先生家用的飯。何老娘擔心用的不好,道,「前天買的活魚,放在水里養了三天,晚上燒了,你來我屋里吃。」
何恭自是應好,又說了給長女取名的事,道,「兒是長女,這過了滿月,也該有個名字了,趕明兒有空我去衙門把兒的戶籍報上,還有族譜上也得添上名兒。」
何老娘沒啥興致,隨口道,「一個丫頭片子,叫什麼不行,哪里還用得這般鄭重?」
何恭笑,「這怎麼一樣,兒可是長女。」
「有什麼不一樣。」何老娘還是很給面子,略一開動腦筋,道,「咱們何家,你祖父就你爹一個,你爹就你一個,三代單傳。最缺的就是,有了,你才算有了後,才算對祖宗有了交待。」兩只眼角下垂的三角眼往沈氏身上一掃,唇角帶了三分冷意,「媳婦別嫌我說話實在,有了,你也才算有了一輩子的依靠,就是這丫頭,有了,娘家才有了撐腰的人。你們非要我取名,不如就叫長孫吧,我就盼著媳婦給我生個長孫。」
長孫……
李深深只是眼楮看不大清楚,但隨著她慢慢長大,視力比以前強多了,她便明白約模是剛出生時太小,眼楮方不清晰,倒不是她生成了個瞎子。
但,李深深還是給長孫這個名字深深的震驚了,她努力的想直起小身子瞧一瞧這位能給她一個「」取出「長孫」名字的奇葩婆娘是個什麼奇葩模樣。
李深深在沈氏懷里要造反,沈氏輕柔的換了個姿勢,讓李深深躺得更舒服了些,一面輕輕的瞧了何恭一眼,何恭也覺著這名兒有些不雅,許多話,沈氏不好說的話,何恭這親是沒顧忌的,何恭笑,「娘,兒是女孩兒,怎麼能叫長孫?」
何老娘早瞧見沈氏給使眼色,心下不悅,對也冷了臉,道,「你們這不是叫我取嗎?我就取這名兒,愛叫不叫!不喜歡自己去想!」以不她樂意給取名呢?
何恭笑,「好好說著話,娘你惱什麼。」
沈氏輕聲細語,「這就快用晚飯的時辰了,中午想是沒用好的,還是用了飯再說。兒年紀還小,名字也不急。」
何恭笑,「還真是餓了,娘,魚是怎麼燒的,晚上吃,還是清蒸好。」
何老娘听著媳婦一唱一喝,心下不痛快,硬梆梆的連一並教訓起來,「行了,這是讓你去跟先生請教功課,心里就惦記著吃,這怎麼能有出息哩。」
何恭好脾氣的笑,「這不是餓了麼。」
何老娘沒好氣瞪,到底心疼,喚了個小丫環去廚下傳飯,對沈氏道,「天晚了,丫頭也餓了,你帶她回房吧。」
沈氏微身一禮,便帶著女兒回房了。
沈氏年紀還輕,自己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兒被這般嫌棄,回房很是氣了一場。看她冷著臉,小丫環翠兒也不敢多話,輕手輕腳的自廚下取了飯擺上,沈氏氣一回,也沒拿自己身子糟蹋,冷哼一聲開始吃飯,對翠兒道,「這些菜我也吃不掉,坐下一道吃吧。」
翠兒是沈氏出嫁時娘家給她買的小丫環,沈氏為人精明,對翠兒自是不壞,翠兒忠心,道,「大女乃女乃先用,我看著姐兒。」
沈氏嘆口氣,「也好。」
翠兒小心勸道,「女乃女乃還年輕,咱們姐兒生得這般俊俏,誰見了不喜歡呢。」
沈氏冷笑,「我自己的孩子,原也用不著別人去喜歡。」取了筷子用飯不提。
何恭回房時,天已全黑。
沈氏臉上看不出半分氣過的顏色,全然一派溫柔,含笑相迎,「吃飯怎生這般久,兒找了你半日,你不回來,我哄她半日她才睡下。」
「是麼。」這話一听就是沈氏在哄何恭,傻爸爸何恭卻是深信不疑,先去瞧了回捏著小肉拳頭睡熟的閨女,小聲對沈氏道,「剛剛我不是說娘給咱們閨女取的名字不大好听麼,娘瞧著不大歡喜,吃過飯我就多陪娘說了會兒話。」
沈氏頗是善解人意,亦輕聲道,「我也知道娘盼孫子,可閨女一樣是咱們的骨肉,就是將來有了,我也一樣的疼她。而且,兒畢竟是閨女,還是咱們頭一個孩子,再怎麼也不能叫那個名字。不然叫孩子長大怎麼想呢,得以為爹娘不疼她呢。」
何恭握住妻子的手,「咱們給閨女取個好听的名字就是。」
沈氏道,「那可得想個好听的。」
何恭笑,「自然。」他還年輕,並沒有迫切生的願望,第一個孩子的感情總有些不同,何況女兒生得玉雪可愛,何恭心里也很喜歡。
沈氏問,「你心里可是有主意了?」
何恭,「哪兒有這般快。」春宵一夜值千金,輕輕一捻妻子的手,「夜深了,咱們還是早些歇了吧。」
沈氏唇角噙著笑,輕輕的將手抽出來,嗔,「你快點兒把閨女的名兒取好是正經。」
何恭拉沈氏一並坐了,「這就想這就想。」
沈氏是決心要快些定下閨女的名字,省得給婆婆弄些不靠譜兒的名字出來,婆婆不嫌丟人,她還替女兒不平呢,名字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沈氏軟語催促,紅燭燈影下,何恭鋪開素白宣紙,沈氏挽袖,親為研磨。何恭柔亮的眼神在沈氏雪一般的臂腕上一掠,提筆落下兩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沈氏輕語念了一遍,何恭擱了筆,挽住妻子一雙柔荑,柔聲道,「我們的女兒,就叫子衿吧。」
「子衿子衿。」沈氏于唇齒間吟誦兩遍,不覺雙頰微熱。
何恭一笑,問,「娘子說,這名字可好?」
沈氏笑嗔一眼,「明知故問。」她閨名正是青青二字,沈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