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除了天生的血親關系外,還多在于彼此之間的來往。如馮姑丈與何恭,郎舅之親,自然是親的,但由于以往離得太遠,縱使彼此都有意親近,因來往不多,縱親近也總帶了幾分客氣。就是馮姑丈,住在岳母家亦覺不若自家自在,當然,此乃人之常情,不足為奇。
不過,這次來,馮姑丈卻是住的越發自在了。
何子衿請馮姑丈給她的詩會做掌壇,又請馮姑丈做了演講專場後,非但馮翼交到了許多新,何家也熱鬧起來,如何洛等人都極樂意過來同馮姑丈親近。孩子沒大人那些心計,相對的,祟敬也格外來得純粹。他們還在學里放假時,一大早的去芙蓉泉接了最新鮮的泉水,背回來給馮姑丈用來煮茶使。
馮姑丈沒做過先生,卻也覺著碧水縣的小們格外可愛。尤其向學之心,分外強烈啊。這樣+.++的小,馮姑丈也樂得兒子多認識幾個,何況,有人做伴比較,兒子的學習勁頭似乎也一發不可收拾啦∼馮姑丈甚至打算,這幾年他雖需在家守孝,也不好荒費歲月,待回家調理一下族中子弟的功課什麼的,也是他對小輩的關心與期望了。
何家孩子多,熱鬧是不消說的,沒幾日沈素也來了。
因為在準備後年秋闈,先時沈素與何恭得了歷年秋闈真題範文,原就打算年前一並去請教許先生文章的。許先生不但是郎舅二人的授業先生,而且,許先生本身就有舉人功名。不過,馮姐夫一到何家,沈氏就托人給娘家捎了信兒,叫弟弟過來。在沈氏心里,許先生固然淵博,但馮姐夫是進士出身,自然更好。而且,沈氏與何氏姑嫂關系極好,馮姐夫又是正經親戚,指點起丈夫與弟弟來,自然更盡心力。
馮姐夫也樂得與二人討論功課文章,不要說這個年代的宗族姻親關系之密切,只要是正常人,沒人會嫌小舅子與小舅子的小舅子奮發向上的。
事後,沈素說句心里話,他能僥幸秋闈得中,馮姐夫在這里頭是出了大力的。不僅是文章的指點,馮姐夫畢竟是中了進士的人,這條路他已走過,他有金榜都題名了,桂榜題名的經驗更是不缺。再加上,馮姐夫有一些不錯的同窗同年,盡管在翰林時間未久,可于官場上也認識一些人了,還有他苦讀時請教功課的大儒,馮姐夫在孝中多有不便,但仍將這些人脈指點了郎舅二人去走動。
秋闈,天下讀書人都在追逐的名利場中的第二站,向來是實力、運道都不可或缺的。
沈素與何恭能中其一,何老娘饒是有些失望兒子運道不大好,仍極為沈素中舉而高興。
姻親之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何老娘哪怕不會說這樣文縐縐的話,不過,這些道理她老人家是一清二楚的。沈素中了舉人,她兒子就有了舉人出身的小舅子,孫子孫女也有了舉人出身的舅舅。
何老娘還親叫余嬤嬤預備了禮物,叫兒子帶著妻女去岳家走一趟,也賀一賀沈素。當然,何老娘也免不了勸慰兒子一二,生怕兒子因秋闈失利想不開。
何恭倒是素來心寬,雖然落第難免悶悶,不過,有慈母嬌妻兒女在畔,郁悶兩日也就丟開手了。他們郎舅二人一並秋闈,能中一個已是老天庇佑了。何況,郎舅二人素來情分極好,何恭也為小舅子高興。
何子衿已經七歲,她舅中舉的消息讓她在陳家收到了諸多羨慕。經過薛先生兩年多的教導,何子衿已經成了薛先生的得意門生,她如今特會裝,故此,哪怕陳家上下听說她舅中舉,都在贊她舅,順道也會夸一夸何子衿聰明伶俐啥的。何子衿不是聖人,別人夸她夸她舅,她自然高興。不過,她也只是在心底得意一番罷了,面兒上只顯謙遜的。
而且,她舅雖然中舉了,她爹卻是落榜了的。何子衿替她舅高興,更不忘多關心她爹,她在她爹面前半句不提秋闈的事,就是早上要關心她爹吃飯,晚上要關心她爹睡覺,但有空還請她爹跟她一並去芙蓉潭看風景散心。何恭能在秋闈落第的郁悶中極快的恢復過來,與寶貝閨女的關心密不可分哪。用何子衿的話說,「她舅中舉她當然也高興,但是爹爹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呀。」
由此可見,何子衿哄人技能也是在不斷飆升啊,連何老娘都覺她懂事,大手筆的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的箱子底兒翻出一塊醬色料子,叫沈氏給何子衿做衣裳。何子衿吐槽,「這顏色,一穿上就知道咱家是開醬菜鋪子的。別人家女孩兒不是粉的就是紅的,就我,弄個醬色兒。祖母,您可是我親祖母誒!」
何老娘訓,「剛說你懂事,就又這樣挑吃撿穿!」
何子衿道,「那你給阿冽做吧,阿冽是小子,穿醬色兒好看。」
何老娘,「切,我家乖孫這般白女敕,大紅才最相襯。」說著,就給了沈氏兩塊料子,叫沈氏給何冽做衣裳。何子衿眼里都快噴火了,何老娘怕丫頭片子眼里躥的火把屋子燒了,方道,「有有有,還有塊寶藍的,做條裙子是夠的。那醬色兒的,給三丫頭使吧。」
何子衿翻個白眼,還要同何老娘較一較理,三姑娘已拉著她跟何老娘謝道。
何老娘訓何子衿,「眼楮大也不要成天翻來翻去,翻成斗雞眼!」死丫頭,你瞪誰呢!
「眼小的倒想翻,就怕翻半天大家也看不到。」何子衿捂嘴偷笑,一屋子人,何老娘眼楮最小,她是正經眯眯眼。何老娘氣的就要挽袖子動手,何子衿又哄她,「上次我說給祖母做的棉襪子已經做好了,一會兒我拿過來給祖母試試。」
何老娘不領情,「不就兩只破襪子,我八百輩子沒見過襪子怎地?兩只破襪子,做了足有兩個月了吧。」當然,比起何子衿頭一回做襪子孝順她老人家,現在兩月做兩只襪子也算快的了。何子衿的第一雙襪子做了大半年,其速度之慢,被何老娘諷刺為「就吃飯是最快的」,還有譬如「不該屬豬,闔該屬牛」之類的話,若不是何子衿心胸寬闊,遇著何老娘這樣的祖母,真得給何子衿整出心理疾病來。好在何子衿漸漸長大,模了兩年針線,速度上大有提高。
如今听何老娘說她慢,何子衿素來不是省油的燈呀,她笑,「唉喲,看您老說的。」叫翠兒去取了針線來,何子衿道,「一會兒給您老瞧瞧,那襪子筒上可是繡了花的。跟表姐學的新針法,鮮亮的了不得,包管您這輩子也沒穿過這般鮮亮的襪子。」
何老娘撇嘴以示不屑,一時翠兒拿了何子衿做好的襪子來,何子衿拿到何老娘跟前兒去,何老娘接了細看,針線倒還細致,素白的襪筒上繡了一圈兒紅梅,饒是何老娘想挑些毛病,最後只說得一句,「說你笨,還不服氣!襪子穿腳上,好賴誰看得到啊!你弄這些個精致花樣做甚!還費我這些繡線,難道線不用錢的?傻蛋,有好看的,你得露外頭。天兒冷了,我正想做個抹額,阿余年紀大了,眼神兒不濟,三丫頭繡坊的活兒還做不完呢,你娘又得做大件衣裳。你這針線倒也還勉強能見人了,那抹額就你來做吧。」還一幅你佔大便宜的口氣。
何子衿忍笑,「既是冬天戴,做棉的才好。」
何老娘點點頭,沈氏笑,「家里還有兩塊兔子皮,母親做個昭君臥兔,冬天戴正好。」
何老娘道,「那就一個棉抹額,一個臥兔兒吧。」又問何子衿,「你會做臥兔不,別不會裝會,糟蹋了好皮子。」
何子衿道,「我也沒做過抹額,要不您這抹額另選能人?」
何老娘將嘴一撇,「你娘、你嬤嬤、還有三丫頭,針線都好,就你這粗手笨腳的,正該多練。著緊著些,做好了這兩樣我另有活計給你。」
何子衿,「您老還真不客氣呀。」
「切∼」何老娘強忍著才沒啐何子衿一口,冷笑,「吃老娘的穿老娘的,還叫老娘跟你客氣!你好大的臉!」
何子衿模一把自己水潤潤的小圓臉兒,跟何老娘歪樓,「大嗎大嗎?爹爹說我現在瘦了,臉小了一圈兒。還叫娘多給我買些好吃的補一補呢。」
何老娘連忙與兒子道,「這丫頭好容易這兩年貪長個子,瘦了些,你可不許總買好東西給她吃,真養成個胖丫,我得愁死。」以後怎麼說人家哪,何老娘道,「像三丫頭這樣才好。」與三姑娘說,「有空教一教你,如何才能長成苗條人。」
三姑娘在何家這幾年,個子長高一大截,她比何子衿年長四歲,初來時真比何子衿高不到哪兒去,可憐巴巴仿佛難民。如今三姑娘仍不見胖,但足比何子衿高一頭,亭亭玉立,頗有些少女氣息了。三姑娘這二三年也模透了何老娘的脾氣,哭笑不得的勸何老娘,「姑祖母放心吧,就是小時候圓潤些,只看叔父嬸子都不是胖人,姑祖母也不是胖人,怎麼可能胖得起來。」
何老娘很為何子衿的將來發愁,嘆道,「咱家誰像她似的,天天有空就在廚房搗弄吃的。前兒你陳姑祖母突然想吃那鍋包肉了,家下廚子做的不合口,還把周婆子叫了去。」當然,鍋包肉啥的,酸酸甜甜的,她老人家也挺喜歡。這道菜就是何子衿出主意,使喚著周婆子做出來的。余者還有糖醋排骨、櫻桃肉啥的,都是何子衿「想」出來的。何子衿如今就表現出對廚房真愛,委實引發了何老娘對何子衿身材的擔心,她老人家寧可不吃啥鍋包肉,也不願見何子衿長成個胖妞樣,以後萬一難嫁,可不就砸手里了嘛。
何老娘有的沒有想了一堆,又說起明日兒子去沈家賀沈素的事,「去了吃酒的肯定熱鬧,要是晚了,住一日也無妨。別帶阿冽去了,他還小,帶丫頭片子就好。」又對沈氏道,「替我跟你爹你娘問好。」
夫妻兩個皆應了,何冽今年三歲,正是很想跟著父母走親戚的年紀,听說不帶他去,很是不高興。他是何老娘的寶貝心肝兒,估計何老娘一輩子的耐心都用寶貝乖孫身上了,哄他半日,直到答應給他在外頭集市上買把木刀來耍,何冽才不鬧了。
看時辰不早,何老娘哄好了寶貝孫子,就打發兒孫們各去休息了。余嬤嬤端了熱水來給何老娘洗漱,因天冷,何老娘還燙了燙腳,待得擦干了腳,何老娘問,「丫頭片子做的襪子呢?」
余嬤嬤取了來,笑,「咱家大姑娘這針線可真細致,太太看這針腳,多精細,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的。」
何老娘湊在油燈旁看了半日,摩挲一二,棉料入手柔軟,何老娘素來嘴硬,道,「湊合著還能看。」說著就穿腳上了。
余嬤嬤︰……
「太太喜歡,還是明兒個再穿。」
「就晚上穿穿,還能多看這花兒幾眼。你說這丫頭,平日里瞧著一臉聰明相,偏做傻事,給襪子上繡花,誰瞧得見喲。」何老娘說著就躺被窩里了,道,「天兒冷了,腳也容易涼,正好穿這襪子。」
余嬤嬤,「要不奴婢給太太灌個湯婆子。」
「不必了,這會兒穿這襪子正好。」何老娘干脆俐落的拒絕余嬤嬤的提議,道,「阿余,你也去睡吧,要是你冷,自己灌個湯婆子。」
余嬤嬤忍笑,為何老娘放下帳幔,方自去歇息。
第二日,何恭借了馬車,留下何冽然家由何老娘照看,夫妻兩個帶著何子衿去岳家給沈素賀喜。何子衿也準備了一些小禮物給自己在長水村的小伙伴兒們,只是剛到沈家,禮物還未來得及拿出來,沈家便發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