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拿到了三姑娘的八字,親自去芙蓉寺和朝雲觀找大師道長都算過了,兩人八字極合適的,尤其朝雲觀的朝雲道長指著三姑娘的八字道,「此人命里無父母緣,自八字來看,是水中金命,少時恐有災厄,好在命里運道夠旺,時能化險為夷,且微有福澤。」指了指何涵的八字,「此人八字如汪洋大海,五行旺水,則是海中水命,兩人一處,可謂天造地設。」
王氏再三問過,絕無相克的意思,又照著八字投了幾個吉日,給了銀子,高高興興的回了家,與丈夫商量後,托了媒人去何恭家提親。
這樣兩家都商量好的親事,媒人如何不樂意去白賺這媒人錢。王氏素來精明,沒便宜外人,叫自己妯娌常氏去的。常氏是個微有圓潤的中年婦人,個子不高不矮,這把年紀,沒啥身段兒,因性子活絡,圓圓的臉上常年帶著笑,是個和氣又精明的人,閑著沒事兒就愛干些做媒拉奷兒的事。王氏托她,她自然一口應下。那日何念是叫了她男人何懷一並去州府鏢局叫回了何涵,故此,何涵這點子事兒,常氏一清二楚。今日來做媒人,常氏特意換了衣嶄新的石青襦衣配天青色長裙,頭上簪一二溜金金釵,耳上掛著金墜子,腕著戴著壓箱底的金鐲子,配著她微有圓潤的身材面孔,頗是富貴體面。常氏與王氏道,「你們鄰居家的三姑娘,闔縣出了名兒的能干,那薛千針攏共就收三個徒弟,可不就有她一個。我听說,如今那三姑娘一幅繡圖就要好幾兩銀子呢?她這今年才及笄的年紀,你听我的,弟妹呀,你的福氣在後頭呢。要不是我家老三比阿涵小些,實在不大相宜,哪里輪得到弟妹佔了先。」
王氏笑,「我也不圖別的,就圖那姑娘能干。」
常氏與王氏甭看是妯娌,沒有別家那些妯娌間的事兒,兩人關系正經不差,不然,王氏也不能叫常氏來白掙了這媒人錢。常氏輕聲道,「不知隔壁族嬸給三姑娘多少嫁妝?就這麼一個佷孫女,想來也薄不了?」
王氏實在想低調些,只是,人逢喜事話間仍是帶了一絲炫耀,笑,「族嬸倒是跟我透了個信兒,她家里孩子也多,正經的除了子衿阿冽姐弟兩個,三姑娘是娘家佷孫女,還養著一個子衿舅舅家的孩子呢。族嬸說,多了也拿不出來,起碼有二十畝地給三姑娘做嫁妝。」
常氏頓時羨慕的了不得,再三道,「我的乖乖,咱們阿涵當真是有大福氣的小子呀!」伸出兩根茁壯的帶著金鎦子的手指,「二十畝田!也有□□十兩銀子了!再加上其他嫁妝,咱們碧水縣,肯拿出百兩銀子陪嫁閨女的,數得著!」
「我的天爺,佷孫女都舍得這樣陪嫁,族嬸真正敞亮!」常氏道,「怪道當初分家,咱家老太太寧可多花十兩銀子,也要給你們買這處宅子跟族嬸做鄰居呢。其實東頭五嬸子家隔壁那處宅子同你們如今這處一樣大小,這處卻貴十兩,咱家老太太說的就是有道理,這有個好鄰居,事事都好。你看東頭兒他五嬸子,她閨女琪姐兒跟三姑娘年紀差不離,前兒有人托我打听她家琪姐兒。說來琪姐兒也是個好閨女,與三姑娘一樣跟著薛千針學針線。那丫頭也是小小年紀就在李大娘的繡坊拿活計做呀,我听說,不分日夜的這樣苦干哪,先前比三姑娘掙的還多。五嬸子這沒良心的,全都補貼了兒子。琪姐兒這到了說親的時候,因琪姐兒有這份手藝,五嬸子家日子也尚可,不少人家打听琪姐兒。你就猜不出他五嬸子給琪姐兒幾分嫁妝,我說了都嫌寒磣,家里有田地,外頭還有個鋪子,家里就滄哥兒一個在念書,念書是拋費大,可閨女給家里掙了這些年的錢,怎麼能只出十兩銀子的嫁妝就打發閨女出門兒呢!你說說,這還是親娘吶!」
因五嬸子這摳八兒樣,琪姐兒這親事難說的很,好些人家雖看中琪姐兒有手藝,卻嫌她嫁妝微薄,人家都不樂意。常氏跑斷腿也還沒給琪姐兒說成親事,這媒人錢自然不能到手,也因五嬸子這刻薄性子,十分來火。
王氏听了都不大信,咂舌,「不是吧?十兩銀子打發閨女出門子,又不是窮家破戶,再不夠丟臉的!」
「誰說不是?」常氏挑著畫的彎彎的兩道眉毛,「琪姐兒真是個實誠閨女,听說她白天晚上的做活,眼楮都熬壞了,現在看人都眯眯的呢。可惜就是命薄,你說,這倒是有親娘,還不如三姑娘這跟著姑祖母過活的呢。要不我說族嬸仁義,要我,我也寧可多花十兩銀子跟個仁義之家做鄰居,真遇著五嬸子那樣的,還不夠晦!」
王氏嘆,「就看誰有福,不嫌琪姐兒嫁妝單薄得了去,這也是個會過日子的丫頭呢。」
「有什麼用,五嬸子還有話兒呢,說要留琪姐兒十八後再出門子。」常氏譏誚道,「只肯給閨女出十兩銀子的嫁妝,難不成是舍不得閨女出門子?無非是想留琪姐兒在家多掙兩年銀子補貼娘家罷了!」
王氏道,「我少往東頭走動,倒是听人說五嬸子精細,這也精細的忒過了。就是不用她自家出嫁妝,把琪姐兒這些年掙的錢算一算,也能置一幅厚奩了。」
常氏冷笑,「那還不得要了她老命!」
說了一回刻薄的五嬸子,常氏就起身去隔壁說親了。其實兩家早談妥的,不過是走這麼一道流程過場罷了,何涵是自家親佷兒,常氏又干慣了說媒拉奷兒的營生,此時更將何涵與三姑娘贊得天上有地下無,兩家正式定下了定親的時間。
常氏連帶著將何子衿也贊了一番,她原就是個熱心腸的人,不然也干不了媒人這差使。常氏對何老娘與沈氏道,「我住的遠些,也沒能常過來給嬸子請安,同弟妹說兒。以往只知三姑娘是難得的美人兒,我常說,誰家有三姑娘這樣的閨女那真是運道,有一個已是難得,你家竟還藏著一個。子衿也生得這般伶俐,怎麼咱們碧水縣的那點子靈秀全生在嬸子家來了呢。」
何老娘給常樂奉承的笑個不停,樂道,「小丫頭一個,她大伯娘也太贊她了。」這都是她兒子的好眼光啊,不但娶了進士之姐,沈氏模樣也還成,主要是孫子孫女會長,挑了父母的長處來長,自然長得伶俐。
常氏笑吟吟,「這話要擱別人家是奉承,擱嬸子家,可是我掏心窩子的話。三姑娘這個是我做的媒,待子衿大了,嬸子只管把說親的事兒交給我,我一準兒給子衿說門妥妥當當的好婆家!」
何老娘笑,「成啊。那就托給你了!」
常氏說這話絕對真心實意,沈氏的兄弟是進士,何家連三姑娘都舍得陪嫁這許多東西,可見是寬厚人家兒。與三姑娘這無父無母的不同,何子衿可是父母雙全的,舅舅還是進士,這模樣生得,將來肯定不比三姑娘差。這樣的美貌,家境尚可,父親是秀才,何況,瞧著眉眼就知這閨女伶俐。因常氏是來說親的,三姑娘早避了出去,何子衿是個愛听事兒的性子,她就在屋里幫著端茶倒水的招待常氏。常氏家里只三個兒子,她實在稀罕何子衿這樣的小閨女,拉了何子衿的手問,「子衿可念過書?」
何子衿笑,「念過兩年。」
「跟她姑祖母家的女先生念過兩年,學的不多,就知道些琴棋書畫、四書五經的事兒。」何老娘隨口一句注釋險把天吹破。
俄了個神咧,哪怕狀元公估計也就知道這麼多了。何子衿頗是汗顏。
常氏卻不覺什麼,這年頭兒,說親時誰家不吹啊。就她這佷兒何涵,念書沒念出個一二三,習武是跟道觀的老道士學了個三招兩式,听說鏢局肯收,到底武功如何常氏也不曉得,可到了常氏嘴里就是文武雙全的人才。何子衿這念過兩年書就很不簡單了,尋常人家,兒子供計尚且困難,何況女兒?何子衿哪怕是附學,能跟女先生學兩年,知道些琴棋書畫的事兒就相當不簡單了。
常氏不料她竟如此出息,常氏在心里,隨便一盤算也有好幾戶人家的合適呢。要知道,身為一個職業媒人,日常資料收集是基本功。常氏不算專門做媒的,不過,她是個愛攬事兒的性子,丈夫在衙門做書吏,碧水縣人面兒廣,尤其條件好些的人家兒,哪家有幾個兒女,都什麼年紀,常氏心里自有一把算盤的。故此,這一劃拉,何子衿將來的親事,她便有數了。
常氏把親說成了,自何家告辭,自然又去跟王氏交待一聲。
先將正事兒說完,常氏同王氏道,「真真是了不得,我不常去族嬸家,只知她家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孫女,卻不知生得這般好相貌哩!真個百里挑一的美人兒!」
王氏遞了盞茶給常氏,笑,「嫂子說的是子衿吧。」
「可不是麼。實在是個標致丫頭,咱們闔族也沒幾個能比得上她的。」常氏兼職媒人這行,見的女孩子也多,呷口茶同王氏道,「難得還念過書,一看那眉眼就伶俐,也叫人稀罕。我算了算,我娘家倒是有年紀相當的佷兒,只是族嬸家連佷孫女都舍得陪嫁二十畝田地,親孫女更得豐厚,我娘家佷兒怕是配不上人家。弟妹,你娘家富庶,要是有合適的孩子可得提在前頭,不然這丫頭一及笄不知有多麼緊俏,媒人得把她家大門檻兒踩平了。」
王氏自干果碟子里抓了把干炒的葵花籽嗑著,笑,「我倒也動過心,只是子衿還小,听她娘的意思,舍不得閨女嫁到外處去呢。」她娘家條件是不賴,可惜不在碧水縣。
常氏兩眼晶晶亮,笑,「子衿她姑媽,敬不也是嫁外縣,芙蓉縣馮家。那馮家姑爺才是有本事,一二年的先中了舉人後中了進士,誰不說敬命好。要是實在好人家,如何會舍不得?再說,你娘家也不算太遠。」
「我如何不知這個。」王氏其實早就相中了子衿,她娘家有鋪子有田畝,也是使奴喚婢的日子,王氏擔心的另一事,「嫂子不知道,敬家里長子叫阿翼的,只大子衿兩歲。子衿她舅舅家表弟,只小她兩歲。您想一想,她這麼個好模樣,還念過兩年書,听說琴棋書畫的也學了些。我們這隔著一堵牆,以前還听過她彈琴呢。這兩家,不論哪家做親,都是姑舅親,親上加親,極好的親事,哪里輪得到別人?」
常氏則另有看法,道,「倘這樣,那是沒緣法。不過,待子衿過幾年大些,弟妹還是記著問一問。這丫頭自身是出挑,模樣相貌沒的說。姑舅做親是好,可惜她爹只是秀才,她家門第扒高兒配個舉人家還成,配進士第,恐怕不易。」
「成!我听嫂子的。」王氏笑,「嫂子既給阿涵做了媒,以後全福人兒還得麻煩嫂子。」全福人一般是指父母兒女雙全的,管著給接媳啥的事,最得是體面人才能干這差使。常氏沒閨女,不過全福人對有沒有閨女要求不嚴,關鍵是得有兒子,這一點勿庸置疑,常氏家有三子。
常氏笑,「不必你說,這差使也當是我的,到時接親什麼的,弟妹不必煩惱,一切有我。倒是聘禮你先預備著,族嬸這樣的大手筆的陪嫁,聘禮是阿涵的體面,你就阿涵這一個兒子,有粉兒抹臉上,豐厚著些沒壞處。一則給族嬸面子,二則咱們自家面子也好看,三則你名聲好了,以後培培麗麗說親也有大好處呢。你看五嬸子就知道一門子的摳門兒,刻薄閨女,等著瞧阿滄說親吧,但凡心疼閨女的人家也不能給閨女找這樣的刻薄婆婆。」
妯娌兩個說了不少體己話兒,常氏見天色不早,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