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姑丈晚上回家,陳姑媽就與陳姑丈說了三姑娘退親的事兒。陳姑丈擺擺手,「我在鋪子里都听說了,咱們縣這麼巴掌大的頭兒,有點兒新鮮事兒傳的飛快。我听說怎麼還是因著什麼八字相克的事兒,也沒听太明白。難不成定親前沒合過八字?」
陳姑媽眉毛一挑,道,「普天之下再稀奇不過,說三丫頭同念大女乃女乃的八字相克!」
陳姑丈將嘴一撇,接過丫環捧上的茶,「胡說八道。又不是頭一天定親,怎麼早沒克著婆婆,偏生他家得了大生意就克著婆婆了。」
陳姑媽忙問,「他家果然是得了大生意?」
「是啊,不知誰給他家牽的線兒,巴結上了軍中,可是得了一筆不小的生意。」陳姑丈輕描淡寫,「與軍中往來,別的不說,何念要發是真的。」
陳姑媽問,「你說,他家退親會不會與這個相關?」
陳姑丈閑閑道,「這誰知道,反正不是八字的事兒,也就蠢老娘們兒會信八字的說辭。」
陳姑媽盯著丈夫的老臉道,「我還擔心是你使的壞呢。」
陳姑丈瞧老妻一眼,「是啊,在你心里哪里還有比我更不是東西的呢。」一撂茶盞,氣烘烘的走了。
陳姑媽叫來長子去細打听何念退親的事兒,長子私下同老父一說,陳姑丈笑,「隨便糊弄糊弄你娘就是。」
陳大郎道,「那咱們要不要去跟舅媽提親。」
陳姑丈拈著下巴三五根稀溜溜的胡須一笑,道,「你舅媽和你娘雖笨些,卻也不傻。咱們要這般急吼吼的提親事,她們老姑嫂定要生疑的。你盯著阿志養好身子,別的一概甭提,待阿志身子好了再說不遲。」
陳大郎道,「倘三丫頭再定了人家兒呢。」
「她本就無父無母,說八字硬些也不是沒道理,何況八字這種事,人們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這剛退了親,一時半會兒的定不下來。」陳姑丈自有主張,道,「只管安定了心,也不要再與何念來往,以後是好是歹都憑他自己個兒的本事。」
陳姑丈千萬叮囑,「你記著,與三姑娘說親的事,你斷不要主動提,我也不會主動提。這事兒啊,阿志最急,阿志一急,女人們就急,由女人們來辦是最好的。」
陳大郎皆應了。
父子兩個商量一番,將事情計劃的愈發周祥,便各自歇了去。
陳家父子這一通盤算,當真是除天知地知就是他們父子心知了。
反正,何家是不知道的。
不過,既退了親事,何家除了何老娘時不時的開茶話會罵一罵王氏外,也恢復了正常。主要是三姑娘絕對沒有尋常女孩子被退親後尋死覓活的事兒,依舊是去繡紡拿活計做,只是自從何老娘何子衿祖孫兩個把三太太五嬸子這對婆媳捶了一頓後,三姑娘與何琪見面兒便有些尷尬。
倒是陳志,自能行動自如後,又知三姑娘退了親,便三不五時的來何家,即使三姑娘不見他,他寧可去同何恭一道談談書,講講學問啥的,也不走。
陳大女乃女乃實在見不得兒子這一番痴心痴意,與婆婆再三商量著,想去何家提親。陳大女乃女乃心下早有準備,同婆婆道,「娘,我不嫌三姑娘出身微寒,出身是沒法子的事,要是有法子,誰不願意去投生在富貴人家。我就喜歡三姑娘能干,明理,是個正經姑娘。我問過阿志他爹了,他也沒意見,叫我听娘的。」天知道這幾句話陳大女乃女乃練了多長時間才能一臉真誠的對著陳姑媽說出來,而且,她不是同別人學的,也不是自己想的,她是總結的兒子對三姑娘美德的形容歸納。如今兒子好容易好了,陳大女乃女乃也顧不得別個,就想著遂了兒子的願罷了。
她實在不願在這事兒上糾纏了,她,認命了。
听陳大女乃女乃說完這番話,陳姑媽並無動容,反是沉默半日,道,「不是我不樂意,阿志的痴心,我能不明白嗎?三丫頭也的確退了親,可你覺著,人家願意麼?」尤其陳姑媽細思量過,陳大女乃女乃一直覺著,三姑娘配不上她兒子。陳姑媽卻比長媳想的長遠些,三姑娘出身誰都知道,但這丫頭差的也就是一個出身了,上進能干明理,就這三條,陳姑媽心里便是樂意的。尤其是在陳大女乃女乃越發糊涂的時候,一個聰明智慧的長孫媳,哪怕沒什麼出身,陳姑媽也樂意的。何況,陳志這樣喜歡三姑娘。三姑娘不是糊涂人,倘她能再引著阿志上進,這親事陳姑媽便千可萬可的。
只是,三姑娘那模樣,真不像對陳志有意的。這也是陳姑媽一直猶豫沒對何老娘開口的原因,陳家是有錢了,可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愛財。人生在世,沒錢是不成的,但,錢也不是就能代表一切。世間總有幾個是例外。
一听婆婆這話,陳大女乃女乃眼楮瞪圓,嗓子吊的老高,如同被掐著脖子的母親,尖叫,「咱們這樣的人家兒,進門兒就做少女乃女乃,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能不樂意?」
陳姑媽深覺與長媳沒有共同語言,將手一揮,道,「也罷,我沒意見,你自去問問。只要人家樂意,我亦是樂意的。」
陳大女乃女乃別具心機,打扮出一番富貴氣象後,乘著自家特制的包金瓖銀鏤空雕花卷紗簾的馬車就去了何家。
話說進了伏天,天氣熱的很,午飯都覺著沒啥食欲,何子衿便每每早起就煮一鍋烏梅湯,晾的涼些後裝了罐子往井水里鎮著,待晌午後熱的時候喝一碗,解暑消熱又開胃,何老娘也極愛這酸梅湯,與沈氏道,「你鋪子里不是不賣燒餅了麼,倒不如熬些這個酸梅湯賣,一準兒有人喜歡。」
沈氏笑,「我跟母親想到一處去了,阿山是個閑不住的人,天熱不叫她打燒餅,早上還樂意起大早打幾個。」
何老娘道,「這家人勤謹。」
沈氏笑,「是。」
何子衿端著半碗濃稠清香的烏梅湯,伸長了小細脖子強調,「我這也是有秘方的啊,沒人給出秘方錢的麼?」
何老娘將眼一瞥,「家里供你吃供你喝養你白白女敕女敕長這麼大,你這個人都是家里的,還要個屁的秘方錢,想錢想瘋啦!」
何子衿嘿嘿直樂,「我要了來跟祖母均分。」
何老娘險咬了舌頭,強調自己高潔如天山白雪,「我稀罕你這幾個錢!」
一家子正歡歡喜喜的喝酸梅湯,陳大女乃女乃就上門兒了,何子衿也倒了一碗給陳大女乃女乃,陳大女乃女乃喝兩口,笑贊,「這味兒可真好,止渴生津哪。」
三姑娘素來一見陳大女乃女乃便躲的,何子衿也尋個給書房送酸梅湯的話兒避了出去,實在陳大女乃女乃是個奇人。自三姑娘退了親,陳志時不時的過來就罷了,說好幾回,陳志就是鐵了那片痴心,也不能把他打走。陳志總來就夠心煩的了,陳大女乃女乃也時不時的要湊熱鬧,她這人還有一樁好處,臉皮厚。甭管何老娘是不是臭臉,她只管自己笑嘻嘻的過來奉承。
如今陳大女乃女乃又來了,何子衿忙自去尋清靜。
陳大女乃女乃見閑雜人等避退,奉承兩句何老娘的好氣色後就說起想為長子求娶三姑娘的事來。沈氏一听,也不大願意在往屋里坐著了,何老娘道,「你去瞧瞧,恭兒午飯沒大吃,這會兒興許餓了,弄些個吃食一並拿,念這半日書,也歇一歇。」
沈氏便順勢出去了,何老娘方與陳大女乃女乃說了,「你就是不來,我也要與你說一說這事的。阿志大了,以後也該安心科舉,多在家念書,莫要分心。你說的這事兒,自來結親要門當戶對,三丫頭說是能干,卻是父母雙亡,嫁妝有限,我只願給她尋個小門小戶的嫁了便是。阿志是秀才,她哪里配得上。」見陳大女乃女乃又要,何老娘一語定江山,「我早就問過三丫頭了,她不願高攀。」
對于信心十足的陳大女乃女乃,當真是九天神雷霹下來也不足以形容何老娘拒婚給她帶來的震動︰竟,竟然是真的!那克父克母的丫頭竟然是真的不樂意!
由于拒婚之事給陳大女乃女乃自信到自負的心靈帶來巨大創傷,陳大女乃女乃都不曉得怎麼回的家。她怔怔的坐在自己房里半日,直到陳大妞來瞧她娘,問,「娘,你不是去提親了麼?怎麼樣?三姑娘應了沒?」
陳大女乃女乃此方回了神,緊緊的攥緊雙拳,指甲陷在肉里都不足以平復心內的屈辱,陳大女乃女乃額角青筋直跳,神態猙獰,咬牙切齒,恨聲道,「那不知好歹的臭丫頭!」竟然,竟然不願意她兒子!
陳大女乃女乃再如何恨,也只是心下恨恨罷了。陳姑媽嘆口氣,陳姑丈道,「三姑娘倒是奇異。」不同于陳大女乃女乃,陳姑丈可是有手段的人。
于是,另一位同薛千針學手藝的李桂圓便時不時的來找三姑娘兒,或是一道做針線啥的。李桂圓為人活絡,也喜歡,伶牙俐齒的機伶模樣,亦很會拍何老娘的馬屁。時不時的帶些佳果點心過來孝敬何老娘,何老娘有禮可收,樂呵的很。
李桂圓亦是定親的人了,私下與三姑娘一並做針線時,細聲細氣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看你,就是有大福氣的。」
三姑娘不緊不慢的繡著一個蝶戀花的繡面兒,道,「這話怎麼說?」
「我可是听說陳財主家的長孫,就是那位十九歲便中了秀才的陳秀才傾心于你的。」李桂圓一幅與三姑娘親昵無比的模樣,仿佛在說閨密間的小秘密一般,感嘆,「你可真有福氣,三姐兒!真的,咱們做繡活兒的,別人不知道,咱自己還不曉得嗎?成天低著頭,脖頸都是酸的,一天天的熬眼楮,許多繡娘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眼楮就壞了……咱們師三個,我與琪姐兒都比不得你,你才是有大福氣的人哪。」
「是嗎?」。
「是啊,知道的人都羨慕你羨慕的了不得呢。」
「陳家大女乃女乃倒是來提過親,我不願意。」
「這是為啥?你瘋了不成!」李桂圓微微激動。
「這種哥兒的痴情,如何能信呢。來得快,去得快。他不一定是喜歡我,不過是執著于‘求不得’罷了。」
「這是你想的多了,陳秀才可不是那種今兒朝東明兒朝西的人。」
「你怎麼知道不是?」
「當然了,他是秀才不是麼。這樣的有才學,家世也好,以後考舉人考進士,為官作宰的,你可不就是官兒太太了。三姐兒,你是享誥命的命呢。」
李桂圓時不時的過來,同三姑娘私下做針線時總會不經意的說起陳志的痴情來。
何子衿在忙著教章氏煮烏梅湯,何子衿先給她喝了一碗井里鎮的酸梅湯,章氏見這酸梅湯濃稠清香,道,「每年街上都有叫賣酸梅湯的,大姑娘這熬的,一看就沒摻水,稠的能掛碗上。」章氏沒啥見識,沒吃過沒見過,一口氣喝半碗,覺著是此生喝過的最好喝的酸梅湯,她道,「這樣好喝,定是用足了料,這得賣多少錢一碗哪。」
何子衿道,「等算一算再說。」料用的足,自然要貴些的。
何子衿教章氏煮酸梅湯,她在廚藝一行的確很有天分,這種天分,前世就能看出來,凡是什麼菜,她吃過幾次再搜個菜譜,就能做的*不離十。煮酸梅湯也是一樣,這東西,人們煮千八百年了,照樣有煮的好有煮的差的。
何子衿是個精細性子,她挑的烏梅便是平安堂的上等貨,另外山楂、甘草、桂花、冰糖,哪樣往哪個鋪子買的,要挑什麼樣的成色,都有講究。用什麼樣的鍋,用什麼樣的火侯,還有,用什麼樣的水,皆有出處。章氏算是腦子靈光的人了,一時卻也記不大住,何子衿道,「我寫好了方子,一會兒你帶著。若哪里忘了,叫山大哥念一念就知曉了。再有不懂的,來問我也方便,咱們離得又不遠。」
章氏笑,「還是大姑娘想的周到。」心里琢磨著,念過書的人就是聰明,看大姑娘這麼小,就會做這些好吃的了。
章氏先瞧著何子衿煮了一鍋,章氏道,「大姑娘看著我做,我也煮一鍋。」
這一天,兩個就搗鼓煮酸梅湯的事兒,因煮的多了,章氏還抱了一壇子回去,沈氏打發翠兒往族長家送了一壇子。剩下的自家鎮井里,放著慢慢喝。
接著,怎樣定價錢,酸梅湯如何賣的事兒,沈氏與沈山討論時,也叫了三姑娘、何子衿在一畔旁听。何子衿是提出,貨真料足賣貴貨,沈山倒覺著,可以分兩種,一種摻水一種不摻水的,一種貴族價一種市面兒價。兩種定了價後,何子衿終于有機會展示了下她穿越者的智慧,道,「前三天不收銀子,每天賣五十碗,叫人嘗一嘗,知道個味兒,後頭自然有人來。」
第二日,何老娘知道此事後評價,「真傻蛋!」免費給人喝,湯不要錢還是料不要錢,連煮酸梅湯的水都是小福子與沈山一大早去芙蓉寺拉回來的泉水,更不用提丫頭片子那挑剔的毛病,啥都要買最好的,何老娘說她,「又不是自家喝,賣給別人的,湊合著有個味兒就算了。」
何子衿道,「祖母,您這樣兒的,一輩子發不了財。」
由于此話涉及惡意詛咒何老娘的財運,于是,何子衿招來一頓好罵。
祖孫兩個正雞飛狗跳的熱鬧著,王氏哭哭啼啼的來了,打听何涵可有來過。何老娘啐她,「你兒子,你問誰?哪個知道他去了哪兒!」
王氏捶胸摧肝的哭呀,眼中的淚嘩嘩的流啊,「我早知這樣,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叫阿涵退親的。」
何老娘冷笑,「呸!別說這好听的!你是舍不得那財路!自個兒把孩子作走了!活該!報應!你爹不是會算嗎?叫你爹算一算哪!」當下一陣雪上加霜的嘲諷。
何老娘罵人的戰斗力可不是尋常人可比,她一頓興災樂禍的罵下來,王氏直接暈哭在何老娘屋子里,何老娘自頭上拔下根簪子對著王氏的人中刷刷兩下,險把王氏扎的炸了尸。何老娘命人將王氏攆了出去,又著人出去打听,才知道何涵留書出走之事。何老娘半點兒不同情王氏,樂得手舞足蹈,晚上多喝了一碗湯,喜滋滋道,「老天果然有報應,不枉我在菩薩跟前兒燒的香。」
恰巧這一日李桂圓又來了,听到王氏的哭訴,不禁道,「那就是何家的母親麼?」
三姑娘點了點頭,李桂圓又道,「天生的沒福,三姐兒,不必與這等人斗氣,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三姑娘微微一笑,給這幅蝶戀花的繡件收掉最後一針,仔細端量著繡件,對李桂圓道,「明日不要來了。」
李桂圓露出個驚訝的神色,三姑娘道,「我會直接同陳老爺去談的。」
而看到王氏遭報應的何老娘,已經心下思量著啥時去廟里還願啦!她老人家就說嘛,芙蓉寺的菩薩是最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