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伯母,逍哥哥,您們別為難了。」一道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廳中人齊齊往外看去,翠兒驚呼︰「小姐!」迎了上去。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今天要拜堂成親的新娘子範寧,她穿著一襲尋常外出的男服,後面跟著進來的卻是顏雨恩。
這個時候範寧不在家中等候花轎上門迎娶,怎麼會出現在此?霍母見到範寧,心中又驚又愧,道︰「寧兒,你怎麼來了?」難道是她听到了什麼風聲嗎?
範寧微微一笑,上前握住霍母的雙手,道︰「寧兒剛剛在門外都听見了。伯母,您別擔心,寧兒已經知道事情始末,您就讓連逍哥哥先起來吧。」霍連逍見兩人連袂而來,以眼神詢問。顏雨恩報以一個稍安勿躁的微笑。
原來那日顏雨恩心想,霍連逍和紀天遙既然兩心相許,無論如何他都要盡盡人事,成就一樁美好良緣。既然霍連逍這邊難以向範家交代,于是他將主意轉到範寧身上,連夜兼程趕路,到範府求見範寧,把霍、紀兩人的事向她和盤托出,請她能否考慮讓紀天遙進霍家門。
哪知範寧听完,既不動怒,也不自怨自傷,只請他在偏廳稍後,便徑自去找範父不知說了什麼,回來時淡淡地道,但听顏雨恩片面之詞,不足采信,她要親自來問霍連逍一聲。顏雨恩聞言一愣,新娘子婚前拋頭露面前去夫家質問新郎官情歸何處,實是聞所未聞,這範寧姑娘還真有大丈夫氣概。但見範寧交代下人準備馬車,于是他也就跟著搭範家的馬車回到霍家。
方才來到門前,听到霍連逍那番發自肺腑的自白,範寧這才確信他對紀天遙真是情深一往。來的路上她已設想過種種情況,此刻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連逍哥哥。」見霍連逍跪在地上,範寧還真不習慣,扶他起來。
兩人四眼平視,他心中有愧,滿懷歉意,「寧妹妹,你剛剛都听到了?」
範寧點點頭,道︰「連逍哥哥,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不得有半句隱瞞。」他點點頭。
「你真的很喜歡紀姑娘嗎?」
霍連逍堅定一點頭。「寧妹妹,我敬重你,但是我對天遙是既愛又憐,不能忘懷。」
範寧突然舉起右掌,作勢要打,兩人話本來說得好好的,這下突然生變,眾人都屏息,以為範寧惱羞成怒,霍連逍就要當眾受辱。哪知霍連逍不避不讓,直視著她。範寧的手停在空中,翻掌轉為平放,四指頂了他額頭一下,嬌嗔道︰「傻哥哥,我們的婚事就此取消吧。」
「寧妹妹……」霍連逍愣愣地看著她。
「顏大哥已經都跟我說了。連逍哥哥,你真傻,明明喜歡別人,卻還要違背心意娶一個不喜歡的人為妻,你這是何苦呢?」
霍連逍忙道︰「我不是不喜歡你……」話一出口,覺得不妥,怕她又生誤會,但他遇事不喜歡為自己辯解,一時拙于言辭,不知如何解釋。
範寧知他甚深,搖搖頭笑道︰「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還不了解你嗎?你對我很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們之間不是男女之情。」停了一會兒,道︰「上次在紀家,我就看出你對天遙不一樣。你別擔心我,其實我來的路上已想過了,範家還需要我打理,我也不想這麼早出嫁。我爹那邊你放心,他也巴不得我別嫁人。更何況,我才不要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呢。」言下滿是揶揄取笑之意。
盤據心頭已久的難題居然就這麼容易解決了,霍連逍簡直不敢相信,激動地握住範寧的柔荑,感激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寧妹妹……謝謝你。」
範寧心頭也是說不出的輕松,打趣道︰「好了,你快去追你的遙妹妹吧,剩下的事情我會處理。你要是去得晚了,大海茫茫,指不定她又改去別的國度,你可沒處找人去。」
一語提醒夢中人,霍連逍又是歉意又是感激,「寧妹妹,謝謝你的大恩大德,此情此義容我來生補報。」跨出幾步,範寧忽然叫住他︰「連逍哥哥!」
他止步回頭,範寧近前來,從懷里拿出一件物事遞給他。那是一尊紀天遙的小小人像,輕嗔薄怒,無一不肖,正是他那日連夜刻出來的,後來忽然不翼而飛,屢尋不獲,這怎麼會跑到範寧手上去了?原來那日顏雨恩送霍連逍回房,看見此物,為了取信範寧,霍連逍確是對紀天遙有情,于是不借而取了這小小人像,以明霍連逍心跡。他腦筋略轉,恍然了悟,接過人像握緊,向顏雨恩感激一笑,飛奔出去,躍上馬背,絕塵而去。
紀天寶正在檢視船上入貨,紀天遙百無聊賴,坐在船頭俯望岸上來來往往的人潮。
眼見潮起潮落,船身微微晃蕩,小泵娘的心里想著︰我這就要離開中土,到異國去了,以後此身如寄,斷蓬飄萍,再也見不到霍大哥了。
一思及此,紀天遙把頭用力甩了一甩,心道︰別想了、別想了!想他做什麼?可是心思一飄,又飄到霍家大廳︰他現在拜完堂了嗎?他穿著大紅喜袍,一定英姿煥發,俊得緊吧?他挽著美麗的範家姐姐,柔情蜜意地喝著交杯酒,以後他們會生一堆孩子,跑來跑去叫他們爹娘……海風吹起了她的衣擺,吹亂了她的發絲,想著想著,眼前泛起水霧模糊了天地。
「天遙!」忽听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一驚,轉頭一看,岸上搬貨的搬貨、送行的送行,別無異樣。紀天遙苦笑,她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吧?
「天遙!」這次聲音更近了。
她用手背抹去淚水,睜大眼楮望向來路,只見一匹馬直奔碼頭而來,驚得行人紛紛走避。快到岸際,騎士攬繩急勒,馬兒前蹄揚起,尖聲長嘶,愕然止步。騎士矯捷翻身下馬,只見那人長身玉立,劍眉星目,正向船上不住揮手,這不是霍連逍又是哪個?紀天遙又驚又喜,急急揮手回應。
紀天寶在船上往下探,見來人竟是霍連逍,情敵相見,不免大怒。這個渾小子不去拜他的堂來這里做什麼?轉頭見妹妹竟然向他展露笑顏,更是怒火中燒。他已經要娶自個兒的心上人了,居然還來招惹自己的妹子,可不可恨哪!
霍連逍見心上人還未開船離去,欣喜若狂,看見登船的梢板還未撤去,于是踏上板片意欲上船。紀天寶見狀更怒,轉頭一看,船板上擱著一把斧頭,順手拿起來對著梢板便是一陣亂劈,他力大無窮,三兩下梢板便被他劈得斷開,另一大半直直往海底掉落。
霍連逍人在板上,忽覺腳下失力,身子往下墜落,暗叫不好,雙足在板上用力一點,被他這一蹬,梢板掉得更快,嘩啦一聲,掉入海底激起好大水花;霍連逍借著這一點,雙足連蹬,輕輕巧巧躍上船。岸上船上眾人見他這等身手,都爆雷般喝起采來。
他剛落下,霍地一記拳頭已經迎面打來,急忙側頭避過。不是哪個,正是紀天寶。
「紀兄……」
「誰是你紀兄!」一拳不中,紀天寶連環拳再出手。霍連逍不敢回擊,只能不斷避讓。他平日捕捉盜賊、追擊殺人悍犯,一往無懼,卻都不如眼前這位教他膽戰心驚、屢屢縮手。因為這位可是他未來的舅兄,再給他一百個頭他也得罪不起啊。「你不是要做新郎官了,還來糾纏我妹妹做什麼?!」
霍連逍忙道︰「紀兄你听我說,我已經稟告了家母,她已經同意我和寧妹妹的婚事取消——」
紀天寶打斷他的話︰「你說什麼?你休了範寧?」怒氣更盛,雙目直要噴出火來。
「不是不是!」霍連逍急出一頭汗。「是寧妹妹知道我心里只有天遙,所以自動來找我解除婚約。」
紀天寶的拳頭本來已要落在霍連逍俊臉上,听到這句話猛然煞住,愣在原地呆呆出神。
範寧和霍木頭解除了婚約,那她不就是自由之身了?
紀天寶掩不住心中狂喜,呵呵哈哈笑了出來,隨即高聲道︰「梢板呢?我要下船去!快!」
紀天寶剛才將梢板打落海底,現在一時之間置手不及,他急于見到範寧,索性噗通一聲躍下水去,眾人驚呼。他游到岸邊,濕漉漉地躍上霍連逍騎來的駿馬,揚塵而去。
眾人一呆,眼光轉向還在船上的霍、紀二人。
「你不娶範姐姐了?」乍聞這訊息,她還不敢置信。
霍連逍點點頭,含笑執起她的手。「嗯!我已經跟我娘和範寧說了,我不能娶她,我要娶你。」
「她們同意了嗎?」她呆呆地問。霍連逍點頭。
紀天遙一時不敢相信這件美事會自天而降,整個人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突然哭了出來,嗚嗚不停。
「天遙!天遙!」霍連逍不解少女心事,急得額頭冒出汗來。「你怎麼了?怎地哭了?」
「我……我……」她哭得抽抽噎噎,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才回過氣來,先是抬頭看了霍連逍一眼,接著猛然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摟住他的背脊。
霍連逍這才慢慢理解了她無言的情意,微笑著張臂將她摟住,兩人相依相偎,兩心相照處,已不需再贅言。
良久良久,似乎天地都靜好,日月亦無聲,只余這一對有情人。
「連逍哥哥,你為什麼會……我刁蠻又不講理,女孩子家的事我半樣都不會,只會胡鬧蠻纏,我闖了一大堆禍事,這樣的我,你有哪點喜歡?」
這個問題霍連逍也曾在深宵難眠的時候想過,平心而論,各方面來說,範寧都遠勝于紀天遙,但自己是何時愛上這個不按牌理出牌、只會教他頭痛的丫頭的?
眺望遠處海天一線,霍連逍嘆了一口氣,幽幽道︰「我也不知道,算是我情關難過吧。」這個難解的問題只能去問月下老人了。
紀天遙聞言,破涕為笑,心中愛意滿溢,終于再也忍不住歡呼一聲沖了上去,踮足捧住他的臉,在他臉上亂親一通,接著摟住他的脖頸,放聲大哭。霍連逍先是一愣,心中百感交集,又悲又喜,也摟住了她的腰肢,下巴磨著她頭頂,無聲安慰。
「請問……今天還出海嗎?」一個滿臉于思的中年男子蹭過來問道。剛才東家不留一句話匆匆駕馬而去,絕了影蹤;小姐又哭得唏哩嘩啦,情緒十分激動,到底今天還要不要按照原定計劃出航?看來行止與否還得著落在這個從天而降的俊美小伙子身上。
霍連逍微微一笑。「不走了,全都不走了。」那男子了然一笑,下去吩咐手下下錨靠岸。
抬頭但見海天盡頭波光粼粼,美不勝收。佳人在懷,兩心相悅,霍連逍此時歡喜不盡,之前的心頭愁雲盡去,從不曾感到如此輕松愜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