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趙老頭又在半夜被人從床上撈起來,用轎子連夜抬到安石城的漕幫分舵里。
一跨進屋子里,見到一把劍插在弓長嘯的月復部,趙老頭的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笑了,不過在看到屋里其它手下那一臉蒼白如死人的神色,趙老頭的心情卻又轉好了。
他將藥箱往桌上一擱,瞥了弓長嘯的月復部一眼,再移到他臉上。
「幫主好興致,別人的劍是掛在腰上帶著走,幫主是直接插在肚子上,連劍鞘都省了。」
听見趙老頭這番直白的諷刺,眾弟兄們只想哭,弓長嘯卻是不改厚顏,依然直挺著胸膛,臉不紅氣不喘地回應。「好說,又要煩勞您老顯顯神通了。」
趙老頭哼道︰「你也知道煩勞我,這次是不是又不能損壞劍身?也不能留疤?」
一旁的崔木欲哭無淚,上前請求。「趙神醫,您就行行好,別打趣了,快幫咱們幫主治傷吧,這把劍上抹了毒的。」
趙老頭一呆。「什麼?」
弓長嘯揮揮手。「無妨,不是致死的毒,只是讓人身子麻痹而已。」
當初他命人將這把削鐵如泥的劍仿制成歡兒的琥珀劍,藉此送給了她,就是防著萬一她再度遇襲,便能用此劍自保,又怕傷到她,所以不可能涂上劇毒,只是涂了一種會讓人手腳麻痹的毒藥罷了。
趙老頭收斂神色,立刻上前要給他診脈,弓長嘯卻阻止了。「先給我娘子診治,她在里頭。」他指了指房內,那兒用屏風擋著,他的女人就在那里。
「幫主——」手下們想抗議,卻被弓長嘯一雙狠戾的目光瞪回去。
「這兒是誰作主?再敢嗦,全給老子滾出去!」
大伙兒閉上嘴,心下惋嘆。誤國啊!連治個傷,幫主也要讓她先,真是鬼迷心竅,那女人醒來後最好懂得感恩!
趙老頭搖搖頭,也不跟弓小子爭辯,大步繞過屏風,果然見到一名女子正昏躺在床榻上。
弓長嘯也跟著進來,對趙老頭解釋。「她發著高燒,全身多處傷口,雖然都是淺傷,但是發炎了。」
他說這話時,听得出他語氣中的沉重和擔憂。
趙老頭掀開床幔,女子的容貌也盡現眼前,雖然臉色蒼白,卻依然看得出是個大美人,原來這就是弓小子口中的未來媳婦,他將目光往下移,瞧見了她脖子及手腕上的傷痕,傷口紅腫,已經開始流膿。
她衣服上有多處破損,似乎是被一種極細的利刃割破的,而割破的地方也能隱約見到里頭皮膚上留下的血痕,同樣紅腫發炎。
為了仔細檢視她身上的傷口,趙老頭伸手去解她的衣襟,卻被從旁橫插的大掌給扣住手腕。
趙老頭轉頭,迎面對上的是弓長嘯一臉陰沉恐嚇的表情。
「你月兌她衣裳干啥?」
趙老頭又火了。「我不月兌她衣裳如何治傷?」
「不能月兌衣!」
「你當老夫真是神仙治病啊?要不要干脆在她身上綁條繩子弄個懸絲診脈?或是把藥涂在繩子上為她療傷?」
他本是故意嘲諷,誰想弓長嘯卻很爽快地回答。「行!」
「行個鬼!」趙老頭氣得大罵,心想他女乃女乃的你個神經病!
弓長嘯急于治好歡兒的傷,卻又不肯讓其它男人看見自己媳婦的身子,就算是撩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都讓他這心口像被割肉似的。
最後他找了位幫里弟兄家中的女眷過來,負責把歡兒的衣裳月兌了,由這位女眷口述傷口情形給趙老頭听,趙老頭再判斷如何醫治,讓這位女眷按照指示為歡兒洗傷口、抹藥,接著再用干淨的布把歡兒全身包起來,只露出幾處穴位,讓趙老頭可以在她身上施針,並喂她吞下入口即化的藥丸。
幫宮無歡診療完畢後,趙老頭便來處理弓長嘯的傷,由于劍刺得不深,尚未傷及髒腑,倒是不難治療。
只不過劍上涂了毒,弓長嘯雖然先前已服了自家的解藥,但麻煩的是這把劍削鐵如泥,把劍抽出時,一個不小心恐怕會傷了髒腑。
趙老頭醫術高明,這點難不倒他,不過對于弓長嘯,他完全不會憐香惜玉,在拔劍過程中,看得所有人驚心動魄,崔木和楊笙不知流了多少冷汗,手心都濕了。
弓長嘯面色不改,但從他額間流下的汗,便明白他在忍著劇疼,趙老頭心中暗暗佩服,他最欣賞弓小子的便是這一點,嘴上雖然對弓小子罵罵咧咧的,但他治傷時可是全力以赴。
趙老頭沒問他這劍傷是怎麼來的,因為從崔木那些人對屋內那女人怨恨的表情來看,便知道肯定跟那女人有關系,上回那道插在胸口上的傷,恐怕也是那女人的杰作。
一想到弓小子說那把劍是他媳婦送給他的定情物,趙老頭更能推敲出事情的原委,八成是人家姑娘不願意,但弓小子不肯放棄,加上他剛才那副強烈的佔有欲,趙老頭更加肯定是弓小子這頭一廂情願,惹毛了人家姑娘,才氣得拔劍相向。
他認識弓小子也有五年多了,他明白這小子對于一旦認定的事情有無比頑強的決心。那女人這麼烈的性子,遇上不怕頭破血流也要勇往直前的弓小子,可有得斗了。
開了藥方,囑咐好照顧細節之後,趙老頭提著藥箱走了,忙了一夜的漕幫弟兄總算松了口氣。
弓長嘯命人把他的床幾鋪在屋里頭,意思很明白,他要陪著他媳婦,一幫弟兄臉又黑了,心下月復誹——
幫主呀,人家姑娘死不肯嫁你,還把你當仇人似的刺殺兩次,你把床鋪在旁邊,雖未同床,但也是同房,人家姑娘隔天醒來,怕不氣得又要刺你第三次。
楊笙被眾兄弟推了出去,用委婉的語氣提醒幫主此事不可為,這次弓長嘯听進去了,不為別的,只因他媳婦身上帶傷又病著,怕惹她生氣會讓病情惡化,只好勉為其難打消念頭。
隔日清晨,宮無歡燒退了,當她醒來時,見到一名婦人坐在一旁,面露驚喜,正對著她微笑。
「姑娘醒了?太好了!」
宮無歡坐起身,看著陌生的婦人,冷問︰「這是哪里?」
婦人早就被告知這位姑娘脾氣不好,因此對她冰冷的態度也不以為意。
「這里是漕幫在安石城的分舵,姑娘傷口發炎,昨日趙神醫給姑娘治了傷。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宮無歡一听到漕幫分舵,皺緊眉頭,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被換過的衣裳,冷聲問︰「是誰幫我換的衣裳?」
婦人見她眼中的怒意,便知她所想,安撫道︰「是我換的,我叫惠娘,姑娘別怕,我家幫主雖然粗魯了點,卻是鐵錚錚的漢子,不會乘人之危,昨兒個一整夜都是由我照顧姑娘的,你盡可放心休養。」
宮無歡一點也不想領弓長嘯的情,那人對她不安好心,她對他完全無意,加上她心念三師妹的安危,只要拖遲一天,師妹便多一天危險。
她想下床,可雙腿一落地,卻發現使不上力氣,要不是惠娘及時扶住她,她就要跌在地上了。
她猛然伸手扣住熬人手腕上的穴位,疼得惠娘立即蒼白了臉。
「姑、姑娘——」
「你們給我下了什麼藥?為何我全身無力?」她神色冷冽,威脅的語氣有著濃烈的殺意。
「我不知道呀,姑娘你輕點兒,我好疼——」
「說!」
「放了她吧,她什麼都不知道,問我就行了。」弓長嘯大步走進來,他人一出現,宮無歡殺人的視線立即瞪向他。
弓長嘯心情很好,見她清醒,這一整夜的擔心如同千斤大石落下,輕松不少。
他隨手抓了張凳子拉到床榻前坐下。「歡兒,你感覺如何?」
他熟稔的語氣,彷佛兩人早就是夫妻似的,絲毫沒把她記恨的神情放在心上。
宮無歡把他當成了惡鬼猛獸,將惠娘拉到前頭擋著。
媳婦美麗的容顏被擋住,弓長嘯擰眉,不悅地命令惠娘。「走開,別擋著。」
惠娘簡直要崩潰了,她想擋嗎?她現在是被人當成了人質挾持呀!
宮無歡威脅道︰「你要是再靠近,我就殺了她!」
弓長嘯伸出的手頓住,他原本要把惠娘拉開的,就算歡兒挾持惠娘,他也可以輕易從她手中把惠娘救走,不過他突然想到崔木和楊笙對他的耳提面命——
對付性子如同烈馬的女人,要哄著、寵著,萬不可一味地強迫,要不然把她逼急了,自戕都有可能。
弓長嘯覺得自己的確是太急躁了點,一心想快點得到她,反倒把媳婦越推越遠,不肯待在他身邊,才會害她差點被人劫走,幸虧當下他及時趕到,否則不知媳婦還要受多少苦,她把自己逼成這樣,他看了也心疼。
「好,我不過去,你別氣呀,氣壞了對身子不好。既然你想挾持她,我就讓你挾持,好不好?」說完還命令惠娘。「別亂動,我娘子現在沒力氣,配合著點。」
惠娘蒼白著臉,簡直欲哭無淚。崔木他們說得對,幫主真是被這女人給迷住了,居然還要她配合人家姑娘當人質?
宮無歡也傻了,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殺惠娘,好歹人家照顧她一晚,她不會傷及無辜,她只不過想藉此阻止弓長嘯的靠近罷了。
她明白弓長嘯的能耐,若他真的下定決心,憑她現在的處境,根本無力對抗。
不過他如果真想動她,在她昏睡時多的是機會,不用等到現在,如今她挾持惠娘完全是反射動作,這男人一靠近,就讓她想拿個東西擋著。
她臉上猶豫的神色盡收弓長嘯眼里,崔木他們說的話有道理,要哄女人得哄進她心里,只要她的心安了,就不會老是拚死拚活地跟自己對干。
他得想辦法軟化她,解除她的戒心。